他既已決定了,何必問她?
心已死絕,月蘅的表情冷若冰霜。
「臣妾沒有意見。」她垂眸輕應。
她的回答讓靈征若有所失。
潛意識里,其實他期盼听到她反對的聲音,但事實卻如他所料想。
雖然是他自己答應以冊立荻兒為嬪,作為報答她救命之恩的條件,但若是月蘅反對,他相信他會以別的方式來補償荻兒,而不再堅持己見。
然而,她為什麼都不替自己爭取些什麼?這樣逆來順受,反而更讓他感到心痛莫名。
荻兒顯得異常高興,臉上掩不住得意的神采,她立刻離開座位,端來一杯事先沏好的茶,捧到月蘅面前。
「多謝姊姊成全!請姊姊暍了這杯荻兒親手所泡的茶,我們以後就是姊妹了。」
月蘅接過,只見杯中絳紅色的液體香氣異常,不知究竟是什麼茶。
不過現在,就算是穿腸毒藥她也願意喝了。因此,月蘅沒有猶豫,一飲而盡。
荻兒將空茶杯端走,在背對著他們兩人的時候,黝黑的臉上驀然露出一抹奇詭的冷笑。
月蘅沒有發覺,靈征卻看到了。
他側眼看著荻兒臉上那仿佛帶著血腥的詭異笑容,沉定的目光倏地一黯。
「如果沒有其它的事,恕臣妾告退。」
靈征正若有所思,月蘅即轉身出殿而去。
她知道,就這樣走掉是很失禮的行為。然而,她真的很累,累到彷佛多待一刻,都會讓她流失生命的力量……
餅後幾天,靈征都沒有再見到月蘅。
當日見到荻兒那奇怪的笑容之後,他心里頗有異樣的感覺,所以不自覺暗中留意荻兒的一舉一動。
雖然一直以來,他一直將荻兒視為救命恩人,不過這不代表他就會完全信任她。
荻兒野心很大,他看得出來。或許真的如同少炎所說,荻兒有搶奪王妃之位的野心,但他怎麼可能讓她如願呢?
冊封她為嬪,已經是他最大的恩典,若是她有其它不軌的圖謀,就算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不會原諒。
這數日,他試著從言語和行為中刺探荻兒,看她是否有什麼特別的意圖,結果一無所獲。
她只是一個平凡一如其外表的鄉野女孩,一些金銀珠寶就可以讓她高興上好幾天,絲毫看不出來有什麼心機城府,可是,每次靈征一想到她那天的笑容,就覺得事不尋常。
難道,是當天那杯荻兒親自準備的茶水中藏有玄機?
他本來這樣懷疑,然而這數日來又不曾傳出月蘅的身體有任何不舒服的狀況。
猶豫了幾天,他正想去見見月蘅,她卻先過來找他。
「參見王上。」她站在他的書案前方,恭謹有禮。
「我正想去找你。」他的目光凝在她身上,不意外的發現她更加消瘦了。
「王上有事吩咐嗎?」她臉上帶著微笑,笑意卻無法到達她含愁的眼里。
「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是他的錯覺嗎?他感覺她的聲音和笑容都是那樣飄迷離,似乎在下一刻,她就會悠然離他遠去。
「謝王上關心,臣妾很好。」
靈征點點頭,看她雖然體弱,但沒有病狀,他也就放心不少。
「你來找我,有事?」
「荻兒姑娘不在嗎?」
「不在。」
自從冊立荻兒為嬪之後,他就將她遷到別的院落,平日不許她擅自來打擾他。
「那就好。我來,是因有一事忘了稟報王上,我認為應該讓王上知道。」
「什麼事?」
「你記得從前御醫曾提過的忘魂草嗎?」
「記得。怎麼了嗎?」
「當天,那位御醫的說法被荻兒姑娘斥為無稽之談,可是事後我派遣數名年輕醫官到天劍峽谷附近實地考察,根據他們的回報,天劍峽谷和荻花村一帶,的確有生長著一種被稱為忘魂草的毒草。久居當地的老人宣稱,誤食這種毒草,確實會引發失憶的病狀。」
靈征聞言神情微變。
天劍峽谷確實有忘魂草,從小生長在那里的荻兒不可能不知道,然而那一天,她卻情緒激動地斥責御醫的猜測,莫非……
他的失憶和荻兒有關!?
靈征心里起疑,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若是果真有人誤食這種毒草,有辦法挽救嗎?」
月蘅神情黯然。
「沒有。」她說。
如果能夠挽救,這幾個月來她也不會這般听天由命了。
她哀傷的望著靈征,「如果你的失憶確實是忘魂草所引起,那麼想恢復記憶,今生今世恐是無望了。」
「是嗎?」靈征眼眸微垂,似乎極為失望。
「臣妾知道現在說這些于事無補,只是想告訴王上,希望王上不要再為難自己,強迫自己去回憶了。」她微笑望著他,晶亮的眼眸閃著淚光。
「就算我永遠無法想起你,你也無所謂嗎?」她臉上淒然的神情讓他忍不住問。
「只要王上過得跟以前一樣好,我無所謂。」她搖搖頭,表情像是悲傷,又像是深沉的絕望。
既然這麼說,為什麼又露出那麼絕望的表情?
靈征心里驀然感到一陣不安,他站起身,想靠近她。
月蘅卻立刻和他拉開距離,身形微微後退,立在門邊。
「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她黯然的眼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等一下,月蘅!」出于直覺,他伸手握住她細瘦的手腕。
她悲傷的神態,竟讓他產生她會就此一去不回的想法!
這樣的感覺讓他驚惶,他緊緊抓住她。
突來的制止,卻沒有使月蘅回頭。
「對不起,我有些不舒服,請恕我告退。」她輕聲請求。
靈征靜默了一會兒,緩緩松開她。
「我送你回去。」
「不勞王上。」
說完之後,她一刻也沒多作停留。
直到她的影子消失在回廊的那頭,他還佇立原地。
最近是怎麼了?為什麼總是想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是他太擔心月蘅了嗎?
大掌撫上眉心,他倚柱而立,任由廊外紛飛的雪片襲了他一身。
雪夜,月光映照在雪地上,一片銀白晶瑩閃亮。
少炎坐在右將軍府的庭院中,望著天上的明月,憂思不已。
「將軍大人,有位女子在府外,說一定要見您。」守門侍衛來報。
「是嗎?帶她進來。」少炎隨手一揮,沒有多想。
侍衛帶進來的女子,穿著一件深紫色的滾毛邊連帽披風,形影瘦弱,雪帽的部分掩蓋頭臉,看不清容貌。
少炎卻一眼認出來者是誰,他連忙揮退侍衛。
「秋妃,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到這里來?」
那麼女子撥開雪帽,露出動人心魄的絕世容顏。
「少炎,我來向你辭別。」月蘅淡然一笑。
「你說什麼!?」少炎大驚。
「我要走了。」
「你要上哪去?」他連忙問道。
月蘅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總會有地方去的。」
「為什麼……」
「本來還想向東潞將軍告別,謝謝你們如此照顧我,但又怕暴露行蹤,引起騷動。所以,只來跟你說一聲,請你也代我謝謝東潞。」她真誠地說。
靈征冊封荻兒為嬪,她痛苦了很久,也想了很久,終于還是決定離開。
當初和靈征傾心相愛之後,她就打定主意,萬一靈征移情別戀,她會離開。如今靈征不但另娶他人,且已經不記得她,她更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她不怪靈征違背當初的諾言,另娶他人。有生以來的記憶都失去了,又怎麼會記得對她的承諾?
斬斷情根雖然很痛苦,但她知道,如果留下來看著靈征和其它女子恩愛,她會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