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書清卻顯得意外地冷靜,輕喚了一聲田恬。
田恬扭過頭來看他,見他手繪人物一般俊秀的臉上不見一絲慌亂,不禁暗罵了自己一句,真是閑吃蘿卜淡操心。
白書清在他耳邊低聲說︰「這法子我只在古書上看到過,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現下里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你听我的,把那些廢石都搬過來。」
田恬累得周身無力,卻知道事關生死,乖乖地听他調遣。那些石頭不知道是哪戶人家磊院牆留下來的,每塊都大如人頭。
白書清指使他,在四下方位,每說一處,田恬就擺一塊,等擺布完畢,他已累得連動也不想動了。
第3章(1)
正在這個時候,那些追兵已經趕到,常勾人遙遙地看見他們,笑了一聲︰「我說田老弟,我防你哪手你就給我來哪手,真是,讓我說你些什麼好?」
田恬嘆了口氣︰「該做的我也做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常勾人大笑︰「田老弟呀田老弟,你做了那麼多黑心腸的事,現在卻要來講良心,不嫌晚了一點?」
田恬不以為然︰「我自然有我的規矩,害人至死的事我是絕不會做的,老常,我也勸你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小心遭報應!」
常勾人笑得喘不過氣來︰「這才叫五十步笑百步呢,我要不殺他,用不著等日後,這報應立刻就到頭上了。」
他略一揮手,一群家丁一擁而上,氣勢洶洶地逼近了兩人,卻在距離他們不遠處,自顧自地打起了羅圈仗,嘴里莫名奇妙地大叫︰「見鬼了……怎麼到處都是水?」
那邊又有人喊︰「好大的霧,什麼都看不見了……」
田恬看得目瞪口呆,再回頭看白書清,他清秀的臉上泛起一絲調皮的淺笑︰「想不到真的派上用場了。」
田恬也是見多識廣的人,細細循著那石頭看過去,也就看出些門道來了︰「這難不成,就是傳說中的八陣圖?」
白書清一笑︰「掠其一角而已,諸葛武侯以此陣困住魏國大軍,我拿來套用一下,讓田兄見笑了。」
田恬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這種東西你也能記得住,真不知道你這人到底是聰明還是笨。」
白書清自然是個聰明人,只不過極少在江湖中闖蕩,少了一些閱歷,再加上天生心地純良,和田恬比起來,就和初生的嬰兒沒什麼兩樣。
常勾人見眾多家丁久闖不入,也有些急了︰「就是那些石頭做鬼,快把石頭搬開!」
他甩了衣袖撲上來,正想自己動手,卻忽見前方一片水霧茫茫,明知道是幻覺,兩手在眼前狠扇了兩下,卻仍然是當局者迷,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前面的路。
他急得哇哇大叫,深知消功散的時效不過十二個時辰,時間一到,這些人只怕一個也活不成,越是急越尋不到出路,像無頭蒼蠅似的在陣中亂轉。
忽然听得遠處一聲雞啼,心里知道天已經亮了,心頭頓時就是一寒。正在氣急敗壞間,一只手揪住他的衣襟輕輕一拎,就將他拽出了石陣。
他定下神來一看,白書清正在頭頂上笑盈盈地瞅著他,他嚇得兩條腿都軟了,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白書清略一伸手,他周身一哆嗦,連滾帶爬地退出十幾步,眼淚立刻就下來了︰「大俠,你看在我家里有妻兒老小的份兒上,就饒了我吧……」
田恬也忍不住說︰「白兄,你……你也就算了吧……」
白書清嘆了口氣,手伸到他面前︰「別的事都好說,但免死令牌你總得還給我吧?」
常勾人恍然大悟,忙從身上模出令牌遞到白書清手里,仍然不相信,拿著令牌往後縮了一下︰「大俠你……真的不跟我計較了……」
白書清看他一眼︰「做這種營生,怎麼說也是虧陰德,我勸你還是收手了吧。」
常勾人一連磕了十幾個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日後我會派武林盟中人來查看,到那時候如果再有蛛絲馬跡,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常勾人暗叫了一聲苦,嘴里也不得不應承著︰「是,小人怎麼還敢一犯再犯。」
白書清轉過身,一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田恬,替他掃淨了身上的土,笑了笑說︰「多謝你了。」
田恬臉上一紅︰「謝什麼,事情本來就是因我而起,你不怪我我就很高興了。」
「我怎麼能怪你。」白書清看著他說︰「其實你是個好心腸的人。」
田恬臉紅得更厲害︰「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白兄是拿我找樂子吧。」
「我說的是真的。」白書清拉著他的手說,「我師父跟我說過,做人不虧于大節,那就是正人君子,你不過是一時糊涂走了邪路,不如跟我到武林盟里,討一份規規矩矩的差使。」
田恬掙月兌了他的手,微微一笑︰「白大俠說什麼呢?規規矩矩的差使?我倒有什麼不規矩的地方?各人有各人的路,白大俠看不順眼,只管走自己的就是了,何苦來管別人?」
白書清怔了怔,他是一片好心,也不知道田恬怎麼就變了臉︰「我……我不會說話,你別生我的氣……」
「我怎麼敢生白大俠的氣。」田恬拱了拱手,「我害你一次,救你一次,也就算扯平了不欠你的,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大家各不相干!」
他略一甩手,轉身走遠了。
白書清呆呆的站在原處,看看自己,再看一眼在旁邊看熱鬧的常勾人,越發莫名奇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常勾人聳聳肩︰「不知道。」
「他……他為什麼要生氣?」
常勾人攤開手︰「追上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白書清恍然大悟︰「說得是,我這就去,謝謝你了。」
常勾人看他身形一縱就不見了蹤跡,微撇了一下嘴︰「真是——跟女人講什麼道理。」
田恬畢竟腳程慢,在杭州地界就被白書清追上了。
田恬有些奇怪︰「我說白大俠,你老跟著我干什麼,我是邪道中人,就不怕玷污了你的身份?」
白書清畢竟是個明白人,也琢磨出點滋味來了,苦笑了一聲︰「我知道我說錯了話,你就不要這麼不依不饒的了行不行?」
田恬更加奇怪︰「明明是你自己要追過來听怪話,又怎麼怨我?」
白書清嘴上功夫差得太遠,被他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見日頭漸漸上了頭頂,已經是正午時候了,白書清從昨晚就沒有吃東西,肚子里空得難受,跟田恬又走了一晌午,終于是挨不住了︰「那個……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田恬一探手︰「請啊,誰也沒攔著你。」
「可是——」
「什麼?」
「我沒錢。」白書清說著臉就紅了,「一分都沒有,都讓人搜去了。」
田恬總算明白了︰「原來白大俠跟著我是另有目的啊?」
「不是,不是……」白書清急忙辯解︰「我只是看你走得匆忙,怕你心里有什麼誤會,我其實……只是想,回了武林盟,就很難出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話說清楚。」
田恬低著頭沒說話,白書清怕他又多心,剛想出聲,他抬起頭來燦然一笑︰「走,吃飯去,再這里站著干什麼?」
白書清心頭一喜︰「你不生氣了?」
田恬也沒理他,卻自顧自地說︰「這世道當真有什麼正邪之分麼?白道上所謂的俠客,滿肚子齷齪下流心思的有得是,只是因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你就要敬他一聲大俠,在我看來,偽君子還不如真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