櫛比鱗次的霓虹招牌,讓小鎮灑染了濃重的城市味道。幾家酒家、卡拉OK、KTV、電動玩具店正生意興隆、大發利市。
一家藥房門口擺著檳榔攤,左邊是掛羊頭賣狗肉的理容院,右邊是專供老人消費、俗稱「阿公店」的茶室,算來是龍蛇雜處之地。
這個地方正合他意,不過,因為米蕊綻的關系,所以他得把車停遠些,免得讓人瞧見她,橫生枝節。
「你待在車上,我去去就回來。」駱同森把車停在藥房門口一百公尺處,認真交代著︰「你千萬別下車,不然給人抓去賣,我可不管。」
街上轉了幾圈,米蕊綻已經眼神朦朧、反應微弱,十足即將墜入夢鄉的前兆。
「听見沒有?」他非要她回答。
「听見了。」她含糊地應道。
看樣子應該會乖乖才對,駱同森關上車門,快步朝藥房走去。
檳榔攤里有個三分頭、江湖味濃重的男人,掛著笑臉應付一位男客。
煙酒、檳榔、飲料……是檳榔攤的上架貨色、夜生活消費的大宗,不過,駱同森對「台面下」的貨品比較有興趣。
男客買了檳榔、香煙後,走向隔壁理容院……這種在特種行業旁生存的檳榔攤,也常在警察登門臨檢時,通風報信,讓警察無功而返,十足守望相助的「好」鄰居。
駱同森對這種檳榔攤的印象不是很好,但沒有這種檳榔攤他的績效可能會少一半,所以他還是「心存感激」,一切以相安無事為原則。
「少年仔!幼齒的喔!進來坐一下啦!」理容院的三七仔熱情招呼著。「我這里什麼都有,燕瘦環肥,任君挑選。」
招攬警察做消費,沒長眼楮也不是這樣!
駱同森想和他玩一下,不過,顧慮車上的米蕊綻,只能罷手。
「老板,給我紗布、透氣膠帶、消炎藥膏。」他進了藥房說。
「先生,一百五十元。」矮胖的老板把他要的東西裝好說。
「你的生意好嗎?」駱同森聊起來。多問多看多听多想,是搜集情報、獲得資料來源,他必須在這里重新建立自己的人脈組織。
「不錯啦!大家照顧。」老板笑容可掬地說。
「檳榔攤你租人家一個月多少錢?」駱同森又問。
「嗯……這……」老板支吾起來。
「自己的?」駱同森警覺地看著他。
「朋友啦!」老板不自在地朝外瞟一眼說。
「朋友喔……」駱同森套他話說︰「你這樣方便讓人做生意,人不錯耶!那他有沒有貼你水電費呢?朋友歸朋友,但該給的,總是要給啊!」
「哎喲!」老板皺眉朝外瞄一眼,壓低聲音說︰「還拿哩!我讓他擺檳榔攤,每個月還要給他三千元呢!」
「怎會這樣?」駱同森佯裝詫異。「他叫什麼名字?」
「阿坤啦!」老板說。
阿坤?真是「移轉乾坤」的好名字。
「你可以去報警啊!把他交給警察處理,不必仔他予取予求。他今天要三千,明天就可能要五千。」駱同森勸導說。
「我還報警哩!」老板沒好氣地說。「他哥哥就是警察,我去報警不是自己找死嗎?花錢消災啦!」
一個狗仗人勢,一個息事寧人,難怪會有這種局面。
「老板,這是縱容,不叫花錢消災。」駱同森鄭重說,朝外走去。
阿坤坐在檳榔攤里專注地包著檳榔,理容院的燈光閃爍在他臉上和手臂的刺青上,顯得有些詭異——那是一股由骨子里生成、拿刀都刮不掉的流氓氣。
「七星一包。」駱同森掏出錢說。
「好、來!」阿坤掛著笑臉拿煙、找錢給他。
「你在這里做生意,收入不錯喔!」駱同森打開香煙,點了根煙抽。
「小生意,大家照顧啦。」阿坤客氣說。
「你租這個位置賣檳榔,一個月多少錢?」
「朋友,大家互相照顧啦!」阿坤皮笑肉不笑的。
「你知道朋友要互相照顧,為什麼佔地做生意,還要拿錢?」駱同森犀利地盯著他。「還是你發財,他消災?」
「你他媽的!人家願意讓我擺攤,輪得到你說話嗎?」阿坤臉一垮說。
「阿坤。」駱同森好整以暇地呼了口煙。「這種檳榔攤我抄過不計其數。不管你的後台有多硬、靠山有多強,我不會擺在眼里,勸你好好和我說。」
阿坤啞然地看著他,臉色大變——欺善怕惡的人,差不多都是這種嘴臉。他亮出證件問︰「我是今天才調來的刑事組長駱同森。你說,我該不該說話?該不該管?」
「駱組長,我有眼不識泰山,請多包涵。」阿坤趕忙陪笑。「這里的管區廖武雄是我哥哥。大家都是朋友,有話好說嘛!」
區區一毛二的警員也敢搬出來當擋箭牌?他敢吭半句嗎?
「沒錯,大家都是‘自己人’。」駱同森還是留了余地。「我看得出你很會做生意,但是用‘寄生’的方法來做生意,就不夠光明磊落了,我不喜歡人家這樣。」
「我知道、我知道。」阿坤堆著笑臉,指著理容院說︰「駱警官,隔壁是我朋友開的,你今天剛來,我們到那里坐坐、大家認識一下,喝杯咖啡?」
喝杯咖啡?阿坤當他是個到了風月場所,就一切好說的人?
「你放屁看看風頭!」駱同森把煙扔在地上踩熄說︰「我警告你,別在我面前玩這一套。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給我按部就班的來。否則,我會每天派人來‘照顧’你的檳榔攤。要是你想找人和我‘談’也行,我隨時奉陪。」
「駱警官,對不起……」阿坤猛陪不是。「明天我會和阿豐討論租金的問題,一分五毛我都會跟他算清楚。」
「算清楚」代表兩種意思,一種是回頭是岸,一種是私下報復。
「這樣最好不過。」駱同森指著藥房,鄭重地叮嚀︰「我現在看到阿豐一家大小都平安無事,如果他們少了根頭發我都會找你,勸你不要惹火我。」
「我知道,我一定會照你的交代做。」阿坤惶恐應道。
「再說一次,不要驚擾他們。」駱同森指著他鼻子,再次警告︰「你找他十次麻煩,我只要找你一次就夠本——大家相安就無事,不要不識時務。」
「我會記得,絕對不會驚擾他們。」阿坤忙不迭應道。
這番話對阿坤起了嚇阻作用,應該不敢再扮地頭蛇了吧!
駱同森回到車子,米蕊綻已經沉浸在甜蜜、馨香的睡眠中。
他沒打算驚擾她,但車門一開,她已猛然驚醒。
「我們要去哪里?」
「捉你去賣。」他笑著往住處開去。
獨棟的屋子在夜色里透出些微光線,像燈塔似的招引駱同森朝那里靠近,但擺月兌不了這棟房子給人的冷清、荒涼感。
「你干嘛不叫你爸把屋子弄好一點呢?」他忍不住說。
「這是我自己要來的,我不好意思開口。」米蕊綻解開頭上辮子,打算一回到家立刻洗澡、睡覺……辮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帶著卷度的披肩長發。配合路燈微弱的光亮,看起來像張背景、焦距、角度都拿捏得恰到好處的沙龍作品一樣。
她的氣質本來就獨特,襯上朦朧的燈光,真是美死人了。不過,她打著呵欠、一副想睡得要死的樣子,讓駱同森感覺啼笑皆非。
「你是去教書,還是去打仗?」
「打仗。」她打著呵欠說。
小孩子總是精力過剩,說打仗不為過。
「你這樣看起來很可愛耶!」
睏倦的人接受贊美,是一種負擔。米蕊綻睨了他一眼,分辨不出他的話是真是假,也沒余力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