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拳如其人,宅心仁厚,這些空拳如不是要吸收對方攻勢,便是要讓兩人得以回歸完整攻局,可謂大器之至……加上他又不用兵器,越打下去,對方越感到他的謙讓,就越難下重手或毒手,對決也越可能和解。所以呢,這是君子之攻。」
「很好。」曲唯贊許道。「那仇大俠的攻法呢?」
「美公子……」凝兒沉吟道︰「使帶如舞,巧妙非常,加上美公子靈動輕盈,讓對方疲于奔命,華美又流利,很像美公子的文采——這是才子之攻。」
「那麼若他倆長攻下去,最後誰可能勝出?」
「嗯……」凝兒又看了許久才說︰「不分勝負。」
「哦?何以見得?」曲唯微笑。
「好公子攻法雖然是求敵我不傷,卻也必須全力壓制對方,才能夠盡早停戰。美公子攻法千變萬化、美不勝收,然而速度快就耗力多,必須求速決,所以也不會戀戰。這樣說來的話……」凝兒笑了。「雙方一定會同找機會收手,就算稍有高下之分,也不算真的勝負。曲唯兄認為呢?」
「小凝說得很好,只漏了一點。」
「是什麼?」凝兒興奮地問。
「兩位的攻法,是出于心性。」
「心性嗎?」凝兒偏了偏頭。「好公子寬厚,不會在意表面勝負;美公子外表上故意給人虛榮狡詐的印象,其實心思縝密溫柔,又喜歡游戲取樂,所以詐輸以求和氣,讓人高興,自己也暗笑,也不是不可能……」忽然叫道︰「我懂了!好公子直來直往,不願取巧,美公子一定會做什麼手腳,讓好公子不知不覺勝出!」
仇映宮突然收了長帶,翩翩卷回自己腕上,白衫輕曳,姿態如詩如畫,只是臉上寫著很不相襯的埋怨。
「兩位這樣一說一唱,戲都被拆解完了,叫人如何打得下去?」
凝兒不禁笑起來,頭一次覺得美公子像個小男孩一樣可愛。「真對不起!我被玉爺這樣邊看對決邊分析給教慣了,而且曲唯兄本來就答應教我——」
赫沙刑點點頭。「曲大俠不吝我等听進,實在慷慨。」
「為什麼我覺得赫兄也越來越被少俠給同化了?」仇映宮朝天白了一眼。「被說光了,還謝人家!」
赫沙刑只是笑,轉向凝兒,眼中滿是佩服。「真被少俠領悟出了在下鐸鷹拳法的精義,真是了不起。」
凝兒摩拳擦掌,握緊了手中小劍。「曲唯兄,你答應過的!可以了嗎?」
曲唯的神色交織著勉強與寵溺,終于點頭。
凝兒踏入了兩人的攻域,曲唯立即跟進。仇映宮的白帶長尾在地上輕輕滑動,蓄勢待發,赫沙刑灰眸沉穩,雙拳輕握,內力無形卻飽足。
凝兒明白其余三人不可能先攻,于是毫不遲疑地舞出她的「多情留客」,劍鋒輕柔,一一流轉使向眾人。以小劍而言,過于貼近敵方身體了,讓自己沒有太多退路,然而她沒有一招是指向敵方要害,劍路纏綿緒蜷,比較像是一種邀請,而非攻擊。
「真美!」仇映宮贊道,長帶挑起,卷向小劍,力道雖然溫和,卻非虛掩。凝兒一笑,再出「此歡難覓」,紅衣身形開始追隨小劍,劍到人到,長帶每每被內力擋開,竟是捕不住劍身。
凝兒看另外兩人還是沒有動靜,劍勢突變,「何辭更一醉」帶著狂妄之氣,直刺向曲唯,同時左足紅靴飛踢,好似酒酣起舞,眼看就要踢到赫沙刑小腿。
赫沙刑下腿微蹲外移,只想避開攻擊,凝兒卻早預知他的反應,他移開的腳被她另一只腳掃到,灰衣身軀微晃,但他腳步扎實,退一步即站定,只是失了攻擊先機。
曲唯沒有一個勁兒閃躲,大約知道凝兒若不是已有準備後攻,就是會對他硬是不攻的態度不悅,他反手以彎刀接住小劍,力道不偏不倚,完全與她相同。
她知道這是他精心算出的,本想使出她偏愛的「百花齊放」來打亂他的注意力,但想起他在收將決已見她使過了,因而改變主意換成一樣繽紛卻完全不同的「新燕卻來時」,一時如群鳥四飛,劍招半數是向曲唯攻去,其余則分向二人。
此招亂中有序,逼得仇、赫二人不能光守不攻,而曲唯一個「楚山空」,黑袖掄風,帥氣非常,而刃光飛舞,捉下攻向他的每一劍招,如捕鳥入網,一只不留。
「這我喜歡!」凝兒嫣然一笑,甜美不可方物,曲唯閃了神,錯過她暗中補上的一劍,凝兒沒有攻他身,只在他長長的黑袖尾端劃了一道小縫。
凝兒回劍後退,眾人也立時收勢。仇映宮大大地幸災樂禍。「曲大俠的致命傷,昭然若揭啊!」
曲唯不理他,向凝兒微微一笑。「這也是攻心防?」
凝兒大聲叫屈︰「我才沒有!是……」臉忽然紅了。「是曲唯兄自己不專心。」
曲唯毫無赧色,眼中逗趣。「我知道。只是想開小凝玩笑。」
眾人都傻了眼。曲唯?開玩笑?
曲唯嘆口氣。「今日就到此如何?我的心髒也只能負荷這麼多了。」仇、赫兩人立刻附議,凝兒只好同意。
「那麼少俠學到什麼了嗎?」仇映宮非常好奇,這女孩最教他感到神奇的地方,就是總能看到沒人能看到的東西。
「很多啊!」凝兒大眼閃閃發光。「譬如說,我們四人互補相契,實在很完美呢。」
「是嗎?」仇映宮更好奇了。「怎麼說呢?」
「好公子沉穩如基石,美公子你光采如雕龍畫壁,曲唯兄是精準有力的梁柱,要築起一個強國盛世,缺一不可啊!」
「那少俠呢?」赫沙刑問。
「我嗎?」凝兒狡猞一笑。「我就可以當里面安居樂業的小百姓之一啊!」仇映宮作勢要用扇敲她的頭,曲唯一拉她手腕靠上自己,扇子自然是錯過了。
四人決會在笑聲中落幕,就算寫入史書也無人會信吧?
尾聲
冰穴中非常熾熱。這與火無關,而是比火更熱的某人。
凝兒被緊緊抱在他懷中,他所建的這個冰穴離兩老的住處不遠,是她有暇離開王宮時最愛的去處,雖然不小,但他修長的身軀總讓洞穴顯得有些狹窄。
當然,被困在他懷中哪里都去不得,才是問題所在。
這個人,執拗得像顆頑石,乖僻得有如……有如她為兩老特地帶回來的、黑洞中無光亦可生長的奇特蕨草,硬是喜歡與眾不同!連跟兩老都有一句沒一句地不甚開金口,還好婆婆喜歡他對凝兒的百依百順,玉爺喜歡他武功絕頂。
百依百順?婆婆是被騙了!他對她無事不管,譬如現在——什麼叫作閨中攻守法……呃,都沒有學好?
「曲、曲唯兄!」她已經喘不過氣來了,明明他也沒有做什麼,只是放在她正後腰的燙熱手指在畫著圈,還用上內力……
「小凝是要守呢?還是要攻?」他沙沙地說。「快些決定,否則可能會來不及——」
要命!
夜夜都在學,天下武術都沒有這麼博大精深好嗎?明明都是他自己發明出來的,不然就是——
「曲唯兄在妓院中不只當花御打架而已吧?」她邊扭閃邊控訴,又喘又笑的。
他忽然停手了。「我可什麼都沒有做,甚至看都不屑看。」
「那曲唯兄為什麼像是比天下第一名妓懂得還多?」
他頓了頓,才似有些痛苦地說︰「小凝忘了我內力深,因而听力好?」
原來如此!他看來是如此地無可奈何,她笑不可抑。
「當然,要怪最終還是得怪小凝。」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