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瘋的事傳遍了整棟樓,大概只有妳不知道。女同事我不管啦,但讓男同事看到我那種樣子,簡直毀了我一世英名!所以我郁卒了兩天,那兩天打扮得特別用心。好在男同事看我郁卒得楚楚可憐,都來安慰我,沒有被我嚇得太徹底,真是老天有眼。」
恣然跟著點頭,老天大概也喜歡美人。
「我決定跑去找那男人,確定他沒有被嚇到,重新建立我的形象。」
恣然不大意外,青艷最在意每個遇上的男人是否都對她有好感,和她完全不在乎男人的態度剛好相反。
「他看到我很高興,又拿出點心來請我吃,我……」
「是什麼?」恣然插嘴。
「他同事做的巧克力爆米花。我……」
「好不好吃?」
「好吃啦!妳給我專心一點,不然我等一下不告訴妳哪里吃得到!」青艷很有經驗地堵住恣然的饞嘴。「我說到哪里?對了,我邊吃邊展開美人功,甜笑問他說︰『那天是不是嚇到你了?』他居然說︰『我和妳同事兩年以來,覺得妳那天最可親,所以我才敢和妳說話。』兩年耶!嚇到的反而是我。」
「原來是老同事啊?」
不過青艷不認識人家,也沒什麼奇怪,外表不出色的男人,本來就很難入青艷的眼。
「是啊。我想他大概是在安慰我,所以撒嬌說︰『少來了,我那天那麼丑,晚上還作惡夢耶。』他搖頭說︰『妳平常太美,偶爾丑一下才好。』」
「妳听了不生氣?」
青艷極度在乎自己的外表,以恣然的標準來看,簡直到了病態的程度。
「剛听到時氣死了!丑是我自己在說的,他居然敢跟著說?!再丑也不能跟女人說那個字啊!但很奇怪,我氣了一下又沾沾自喜起來。不知道怎麼搞的,他的口氣充滿憐愛,好像我不管美丑都好,听起來真是舒服極了!所以我就說︰『那我以後常常丑給你看好了。』」
「妳做得到?」恣然很懷疑。
青艷曾說過,她都是半夜上床前才卸妝--如果是單獨睡的話。要是身旁有男人,那就一妝到天明了。
「當然不行啦!這叫打情罵俏妳懂不懂?」
「那他怎麼回應妳的打情罵俏?」
「他說︰『好,當妳有時必須變丑,或者覺得自己丑的時候,來找我好了。』」
恣然的筷子停住了,抬眼看向青艷,看到那雙美眸盈滿淚水。
恣然默默咽下口中的食物,喉頭也奇怪地有些窒澀。
「很……美對不對?我听了呆在那里,嘴還開開的,看得到嚼到一半的爆米花--當時我是沒注意啦,後來才記起來自己的丑樣。但有那麼一刻,我真的忘了自己在別人眼中是怎樣的了,而且也不怎麼在乎……很奇怪對不對?」
「妳就是在那一刻動心的?」恣然輕聲問。
「我想……我這次真的中箭了!」
「但心動是一回事,生活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了。」
青艷白她一眼,「我就知道妳會澆我冷水。」
「妳每次都來跟我戀愛報告,難道不是要我的理性分析?」
「那妳覺得他怎樣?」
「如果他跟妳以前的男人那麼不同,應該是大有希望。」
「恣然!」
恣然似笑非笑地瞅青艷一眼。
「他若請我吃好吃的,我會為他加分的。」
她自己也許不在乎男人,但只要好友在乎,她會衷心加油。
第二章
恣然唯一的弱點,也許就是那張嘴。
青艷會說那張嘴是弱點,因為只要有機會它就會損人,就算對事不對人,出口的也是一堆離經叛道的鬼話。
恣然自己呢,會說那張嘴是弱點,因為實在太好吃了。
她不偏食也不挑食,絕對稱不上是美食家,但食物于她,有種與養生無關的吸引力。
當她在冬夜寒風中、坐在路邊吃魷魚羹的時候,看到攤販主人熟練地舀著大湯瓢,就會有一種溫暖而心安的感覺。
她不知道攤販主人是否不得不如此營生,也不知道做這行的利潤多寡,但她能坐在這盞小燈下,聞著油香、嘗著熱湯,她就覺得幸運。
有人請客,或某種大型聚會時,她會在陌生的人群中穿梭,欣賞雪白的桌巾所襯出的高雅食物,想著人與食物的奇異互動。
大部份的人都是在那里看人,或被人看的,只有她看的是食物,也看什麼人會選些什麼食物。
看他們吃東西的樣子,就是一種最高的娛樂享受。
所以今晚的晚宴,她又是自動當壁花--其實說是牆上的蒼蠅也不為過--她膝上是一盤高聳如小山的食物,嘴中不停咀嚼,兩眼骨碌碌地跟隨廳中眾人手上的食物打轉。
牆角這張椅子,是她從屏風後面拉出來的。物盡其用啦,沒事藏椅子做什麼?要她學別人那樣站著吃,太累了。
吃了大半個小時,她總算嘗遍了buffet桌上的每一道食物,算是不虛此行。
正在暗喜自己不認識半個人,免去了社交的虛套,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嚇!什麼時候跑出來的?她抬起頭。
「嗨。」
丙然仍是陌生的臉孔。她對男人的長相從無研究,所以無法加以評估,什麼發型、輪廓、身高、比例、體型……在她來說都毫無高下之別,瑣碎如同今天的雲量、濕度和風速。他給她的第一印象就只有三個字--不認識。
「嗨。」她回了一句就別開眼光,繼續吃她的。
眼前的人卻仍杵著,動也沒動。
好吧,這羅馬磁磚的地板又不是她鋪的,沒權利趕人家,所以她大方地任他站著。
「方小姐您好。」過了十幾秒,陌生人終于開口了。
咦!認識她呀?恣然再努力研究了一下那張臉。
兩個眼楮,一個鼻子,一張嘴。那張嘴正有禮地微笑著。這實在不是充分的信息,她還是認不出來。
「您好。對不起,您是……」她有自我介紹過嗎?剛才和誰打過招呼,她早忘了。
青艷總說她對事比對人有興趣,所以才很少注意到男人,恐怕只有當男人做出什麼叛離常理的事,才會引起她的注意,甚至欣賞。
總之,凡人都沒希望啦!
恣然才不敢苟同。青艷的男人論,至少要打個五折。
不過眼前這個男人持續地禮貌微笑,是那種商場上標準的世故男人,她真的是過目就忘啊。
他伸出手來,她只好站起身來回握。他的手平穩而溫暖,包裹住她的。
「我姓淵。」他簡單地說。
有點奇怪喔,他有什麼理由不說全名嗎?恣然把剛才冠在他頭上的「標準」兩字在心里劃掉。
「淵先生。」
就算這男人不算標準了,她的興趣仍在海平面下拉不起來。既然他沒有多說的意願,她點點頭就開始轉身,準備走回buffet桌去進行補給。食物比男人有趣太多了。
「人生是從擺月兌一切規則以後才開始的。」
她半轉的身子定住了,眉頭也皺起來。
他在說什麼啊?怎麼突然跑出這樣一句?而這一句話,又怎麼……听起來有點熟悉?
她轉回身來,重新打量眼前的男人,心里則在轉啊轉--人生是從擺月兌一切規則以後才開始的?說得真好耶!她舉雙手贊同--但他干嘛沒事冒出這一句?掉書袋也不是這麼掉的吧?
喃,是尼采的名言嗎?不對;梭羅有點反社會,可能是他說的……
「妳是真不記得了。」他搖頭,仍帶著那種溫和如春風的微笑,高三全校辯論大賽,主題是『人生有目的嗎?』妳狠狠打敗我這個辯論社社長,卻又拒絕入社,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