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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劫 第8頁

作者︰沙沙

她煮了大約只夠一人吃的食物,不確定師父的食量如何,所以抓了在佑善居幫姥姥們烹煮時相當的份量。

「我?呃……若師父有吃剩的,再給我好啦。」

那些食物大概還能再吃個三天,她可不想浪費了。

「你沒痛死、沒磕死,就以為不會餓死?」

她縮了縮頭。師父說話真是不饒人耶,她總覺得自己無話可答,就算再有理由也會听起來狗屁不通。

「呃……」

「你先吃。」

啥?這、這、這她哪敢?

「師父!我沒關系,您吃就好!」

「已經開始不听話了?『師父』這兩字,敢情是叫著好玩的?」

小頸子再縮的話,就要沒頸子了。但余兒眼一溜,心又忽然飛揚。

師父的意思……不正是認了她嗎?

哎呀!她眉開眼笑,擠到師父身邊坐下。就這一張破板凳,搖搖欲墜,她緊捱著列忌觴,一時高興得忘了禮數。

「那徒兒和師父一起吃!」

她用竹筷夾了一點點菜,夾入半個饅頭中,把其余的又推回列忌觴桌前,就囫圇吞食起來。

沒人真正教過她禮數規矩,她除了听師父指示,就是照著自己心意做了。

列忌觴嘴角奇異地抽了下,終究開始進食。

廟里廟外,不能說都吃飽了,但其樂也融融——至少有一個人是這樣覺得啦。

身子的痛,似乎變成了可以忽略的小麻煩。自離開佑善居之後,余兒頭一次感到……快樂。

真的好快樂啊,有師父作伴、有豹兒們如寵物,還可以安心活著了。

小小的心頭上唯一的惦記——

師父說他不會死……但為了救她,究竟賠上了什麼?

晚飯過後,余兒興高采烈地收拾碗筷,洗洗刷刷的,要不是怕師父瞪人,早就哼起曲兒來了。

夜色來得快,無頂的廟霎時黑了。看不見外頭的豹兒們,倒是可以听到它們的打呼聲。

師父本在打坐,她有樣學樣,以為自己會無聊到打瞌睡,突然听到師父起身。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听到的,師父明明行動從來無聲,但她硬是感覺到了,睜開眼來。

「走了。」

簡單兩字,她卻明白是要她跟著走,乖乖起身,踏出廟口才忽然想起——

懊不是……又要去收人命了?

她陡地止步,心口突然劇痛,方才打坐麻掉的身子,忽又傳來撕裂之感。

她半彎,痛得直抖,忍住沒有發聲。

列忌觴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又重新舉步前行。

她不想去!不想去看人斷氣……

這樣的念頭,卻止不住自動跟上師父的雙腳。

緊緊搗著心口,眼楮發燙卻無淚,稍早那份幸福無比的感覺,此時已無以追尋。

好痛……好痛……

為什麼師父會是冥界的神仙呢?

「余兒。」

列忌觴腳步未停,聲音沉沉傳來。

這是師父第一次喚她的名,她腳步踉艙了一下。

「是、是的。師父?」

「世間若再無人死,會變成什麼樣?」

會變成什麼樣?余兒迷惑地在心中重復。

「人人皆長生不死,世間會更好嗎?」他又問。

都沒人死,但又天天有新兒出生……那樣的話,這世間會……愈來愈多人?

愈來愈多的人,卻沒人病死、老死、戰死,或意外而死。家族不必傳承,朝代無以更替,那會是什麼樣?

忽然覺得可怕,她活到幾百歲時,會變成什麼樣?成天躺著申吟嗎?

「生老病死,周而復始。打斷了環節,天理停滯,天下終將潰亂。」

列忌觴的聲音如從四面八方,撲面而來,令人生畏。

「那麼……死是必要的了……」她低語。

列忌觴的腳步飄忽,足下如飛,她努力趕上,就怕丟了師父。

不知怎地,她覺得他們走的不是路,四周霧茫茫的,不見星也不見月。破廟明明是在林中,腳下踩到的卻不是雜草,也不是土石。

走了不到半刻,忽然見到一方水潭,有名男子形容枯槁,站在水邊垂淚,手中抱了好大一塊石頭。

「他該不會……」余兒月兌口而出。

「正是。」

心口一陣糾結,好似有人把她的心當濕衣絞乾。

「是他心之所願,你難道不服?」

是啊,她又是誰,想強迫人活下去?她只能無助搖頭。

那人忽然狂喊一聲,往潭中躍下,余兒用手緊緊搗住眼,水聲撲通時,她如遭雷殛,疼痛地幾乎要昏去。

同一瞬間,背後貼上燙熱的手掌,掌心如吸石,她的錐心之痛,竟源源流去。

那是……師父?

她急睜開眼,看到水面平靜無波,四周霧已散去,她轉過頭來,師父仍在身後,緩緩將手抽回。

心口仍隱隱抽痛,但渾身上下舒服多了。

這是師父的神力吧?她轉身仰望他的臉。他的眼神晦暗,隱隱含著什麼,但她怎麼也捉模不住。

「師父……他人呢?」她硬著頭皮問。

那人就算石沉水中,魂魄也不會……待在那里吧?

「他被我送入幽界了。」

「……喔。」

她低下頭去,心口雖不再劇痛,卻如被那顆石頭沉沉壓著。

「你會習慣的。」

她會嗎?這樣的事能習慣嗎?如同戰場兵卒,殺戮成了家常便飯?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但如果師父能……她一定也能的。

還沒走回破廟,她已渾身虛月兌,連疼痛的氣力都沒了,仍是不敢透出半分倦色,咬著牙跌跌撞撞跟在師父後面,雖然迷霧中走了不過半刻,卻像是已走斷天涯。

破廟里一柱巨燭,列忌觴兩指一搓燭心,毫不費力就點出火來,余兒努力要睜著眼,眼皮卻自有主意地一丁一點下滑。

「去睡吧。」

余兒驚醒過來,自己的身子正如鐘擺似的晃,趕緊站定了,不太確定地看向列忌觴。

師父手指著的,是她昨晚睡的乾草堆,她急忙四望,沒錯,是只有這一堆而已,沒有別的地方可再當睡鋪。

「不不,師父您睡,我在炕邊靠牆坐著就成。」

他沒接口,連眉也沒挑,但她只看他一眼就沒氣了,乖乖蹭到乾草堆上坐下。

好可怕!這一定就是什麼「不怒而威」了,她不知打哪兒听來的。

她若佔了唯一的睡鋪,師父難道還得再打坐一夜?

看著師父無聲坐下,身形悠然,沒有特意作姿打坐,緩緩閉眼,就不再動了。

好像連呼息也沒有呢……

她跟著閉上眼,本想依樣畫葫蘆,沒察覺自己身子慢慢歪倒,成了蜷起的一只小狽。

列忌觴緩緩再睜開眼,凝望那打著呼的小嘴。

「該頂的,我沒有避開,你不必馬上跟來修誡我吧?」

列忌觴的聲音低而沉,似不願吵醒對面睡死的小人兒。其實她真是睡得魂都沒了,打雷也霹不醒的。

他會這樣顧慮,根本是多余,很像是踫上她以後,他的所作所為。

徐徐踱到他眼前的,正是幽界之主。

「你是修誡得了的人嗎?」愉悅清亮的聲音接口。「三百年前,你本可去接明界的第二高位,卻是我行我素,沒事就悖上幾條天戒。明界那個老頭子氣不過,把你丟到我這兒來,滿心以為你會氣短不平,趕緊補修個幾年就跑回去,誰知你硬是悠悠哉哉地待了下來,把他給氣掉了好幾百年的修行。」

「是你說的,明界幽界,又有何不同?」

被調侃的人沒什麼感覺,連說話聲都懶洋洋的。

「是沒什麼不同,那老頭子打的主意跟我大同小異。」

「您大老專程跑來,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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