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體里涌動的激昂情緒促使我摒卻羞澀,我跨前一步,「可不可以請你吃飯?」
「吃飯?」他怔,卻不知是否因我眼中閃爍的露骨渴求令他不忍拒絕,正在我預解釋提此要求的理由時,他開口︰「可以!但請先與我的秘書預約時間。」
說完,他徑自離開。
我目送他的背影,直至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餐廳盡頭,才緩步踱出「漢代」大樓。炙烈的陽光透過眼眸,直刺腦神經,令我欲加昏眩。身處喧鬧的城市,我的心卻已振飛翱翔去了碧藍寧靜天堂。
「平筱?平筱?你真的被楊守益派來『漢代』?怎麼樣?那個倉銘有沒有為難你?听說他是個極苛刻的人,定會記恨上次你害他出糗的事,他……」
我的身體劇烈搖晃,一張汗濕、焦急的漂亮臉孔在我茫然的眼眸中東倒西歪。艾惟汶?!
「平筱?平筱……」
我猛地跳起撲向他,用被他一點點搖出的喜悅轉化成的力量死死地摟住他的脖子。
我听到從自己咽喉吐出的不似自己發出的尖叫,「他答應了,他答應了……」
第四章
我把初戀獻給倉銘,卻把有生以來第一次與異性的擁抱獻給了艾惟汶。雖然那個擁抱只是欣喜的附贈品,毫無實質意義,但至今我仍清晰地記得,那一刻艾惟汶向來懶散的漂亮臉孔上所進現的激動神情。
愛情哪有公平與不公平?你付出多少,我如數回報多少?付出與回報又要怎樣衡量?用天秤稱嗎?
艾惟汶絕不會料到,一個擁抱會換來往後如此之多的痛楚;倉銘更不會料到,一枚戒指竟會收繳殆盡我體內超乎本性的激情,讓我瞬間打回大家所熟曉的那個事事不聞不問、淡漠懶散的平筱原形。
我總在抱怨婚前未認清倉銘的真正本質,托付「錯」了終生。反觀之,倉銘又何嘗不是?
「平筱,你看這只龍蝦新不新鮮?今天我們合力做一道三色龍蝦……」在我游神之際,倉銘從海鮮區選中一只大龍蝦伸到我面前,龍蝦鮮紅的大鉗張舞著,險些夾到我的鼻子。我駭了一跳,自衛地猛拍開他的手腕。倉銘措手不及,龍蝦「撲通」一聲掉回了池子,水濺出,濕了他半邊衣褲。他怔仲,唇邊的笑意略收。
「呃……你、你嚇到我了。」我別開眼。
倉銘僵著不動,暴風雨又將來臨嗎?我倉皇地握緊手指,他慢慢俯身從池中找出那只龍蝦,放進我手提的菜籃中,然後舒口氣,溫柔地刮我的鼻子。
「是嗎?對不起!」他唇邊復燃的笑容讓我炫目,牽起我的手繼續向前走,「對了,做三色龍蝦還需要什麼材料?我想想,那天我們在飯店吃的那道菜……啊,對了,還有西芹、西蘭花、腰果仁……」
我迷迷糊糊地跟在他身後,心存疑惑。今天的倉銘似乎顯得特別開心,脾氣也隨之欲加溫柔及有耐心了。
一大清早當我洗淨了床單及一些換洗衣服後,他搶著替我把它們掛起來;接著掃地、拖地板、擦拭家具,整理完屋子後又拖著我來菜場買菜--我們結婚近兩年,他一步也未曾踏入過菜場。
腦海里從未幻想過這樣的畫面,平日穿著筆挺西裝,駕駛高級轎車,在商界中運籌帷幄的倉銘蹲在鄉下阿婆的攤位前挑選生姜的模樣。但此刻的他,襯衫袖子潦草地卷起,褲腳被路邊的污水沾濕,額角隱隱冒著汗水,專注的側臉那麼柔和、那麼生動,吸引得我深藏心底的情緒微微一動。我扶觸他的寬肩,蹲到他的身側,膝蓋抵著他的膝蓋,呼吸隨著他的呼吸。倉銘頓然停住手里的動作,抬頭盯著我的眼楮,里面閃動著我難以辨認的光芒。那麼強烈,強烈到瞬間將我的記憶拖回昨夜他扯我頭發,凝望我時眼中所含的強烈痛苦的場景。
「還有什麼?還有什麼?」他猛地跳起來,音量提高,「腰片,芝麻醬拌腰片好不好?鮮貝,還有那道金袍鮮貝……」
等等!他不是要求我做一桌家常菜撫慰他的胃嗎?為什麼他所報的菜單都是我愛吃的?猛然間憶起昨夜他的一句「該死的愚蠢,听了她的建議……」,他該死的听了誰的建議?怎樣的建議?她又是何許人也?
他明知我在撒謊,為什麼非得逼我面對,逼我親口承認?他眼中的極度痛苦為誰而流露?他到底想要什麼?欲達到什麼目的?昨夜我惹他氣惱,今晨他卻仿若失憶般對我大獻殷勤,他的腦子里編排了怎樣的劇情,又隱寓著怎樣的特別意圖?
我的血液漸漸冷卻,心髒緩緩下沉。
「點心吃什麼好呢?核桃酥,好不好?」
又是一道我愛吃的菜。我邁不開腳步,只能被他拖著前行。
「葷素搭配齊全,點心也有了,還差什麼呢?啊,對了,冰淇淋--哈根達斯的香草冰淇淋!」
倉銘從不吃冰淇淋,而且還是我最愛吃,他聞了都會惡心的香草口味--我的掌心開始滲出冷汗,腦中突然靈閃過死刑犯行刑前一晚所能享用的最後的豐盛晚餐,以及倉銘無奈卻語重心長地總結發言,平筱,過了今晚,我們便再也不是夫妻了,今夜是我作為丈夫所能留給你的最後回憶,請你好好珍藏……
「這些菜夠不夠?雖說已能擺滿一桌子,但總覺得缺了些什麼,還缺什麼呢?平筱……」
不不!我不能這樣傻傻地落入他的陷阱,我必須想辦法自我解救。
「平筱?平筱……」
我拔腿向外沖去,沖出菜場,穿過街道,轉入小巷。整籃子的菜隨著我的奔跑幅度左踫右撞,我沒有減速。
直到沖入園子,踏過玄關,一手抓住鐵門,另一手從口袋里模索出鑰匙時,身後一只大手繞進我的臂彎,將我強力扳轉,扣于鐵門旁的牆壁。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我卻再次清晰地看到倉銘眼中的強烈痛楚。
雖然他的音調依然溫柔,但我知道他現在非常生氣,我幾乎能看到從他頭頂上冒出的縷縷白煙。
「平筱!你到底在搞什麼?剛才還好好的,為什麼一轉身就莫名其妙地跑回來?你的腦子里到底在想什麼?告訴我!」
「沒想什麼!什麼也沒想!」我一個勁地搖頭。
「如果和我在一起,會感到不耐和厭煩,你告訴我!」
「不,你多心了!」我發覺我的嘴角咧開了。我竟在笑!?
倉銘的臉快呈綠色了。
「你--」千鈞一發之時,他褲袋里的手機鈴響了,倉銘暫且放過我,「喂?」
距離這麼近,電話那端的嬌媚笑聲如針般刺穿我的耳膜。倉銘知道我听到了,漆黑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唇角微扯的笑意竟那麼--「惡毒」!我的心一緊,奔跑中都未離手的菜籃子倏地散落在地面。
「現在我要出去!」倉銘收線,笑容可掬。
出去?是不是表示不會再有「最後的晚餐」?
「唔!」我舒口氣,倉銘的臉色卻又變了。
「你不問我去哪里?」
「去哪里都沒有關系。」只要他暫離我的身邊,不再讓我感覺即將受到威脅。
我蹲撿菜,眼角瞄到倉銘步步後退,最後甩頭離去,汽車如箭一般射出。
空蕩蕩的屋子,我一個人忙碌著。不到五點,香氣撲鼻的佳肴擺了滿滿一桌子。我告訴自己,我沒有刻意等待倉銘歸來,只是嗅了一下午的廚房油膩失了胃口而已。每隔一小時我便將滿桌子的菜放入微波爐里加熱一遍,直到十一點,我舉箸嘗第一道菜--三色龍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