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醫師更皺緊了眉。而杜霆鈞,總閃著柔澤光芒的臉也凝重起來。很久以前——對凌羽又代表著什麼?
「對!」凌羽沒有怯色,她盯著醫師,沒有爸爸的孩子並不需要畏懼別人的臉色。皺眉——算什麼!「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對我講!家里——我做主。」
「是嗎?」男醫師冷哼,看慣了生死的他已無多余的同情,「那先去醫務室把剛才的急救費用結清了吧。」
凌羽的臉色立刻泛白。一旁的凌帆,眸中的霧色更重了。
「讓你為難了嗎?」男醫師很利落地收一收眉,冷笑道,「听說前兩個月的醫藥費,你們也拖欠至今,直到上個星期才支付清楚。」
「那又怎樣?最後我們不是都支付了?」凌羽氣得臉色發青,她已經明白醫生的意思。看來,他是有目的而來的。
「我們是醫院,並非慈善機構。」醫師擺一擺手,「你最好接受我的建議,依現在的處境,等你母親病情稍稍穩定了,就將她轉去公立醫院,那里的收費會便宜許多。」
「你趕我們走?」凌羽急得抓住他的衣服,「這是一個醫生對待病人的態度嗎?你——怎麼可以如此冷血!」
「醫生只說實話!給病人最好也最周全的意見,與冷血無關!」男醫師反握她的手,更無情地轉身,「現在跟我去醫務室結賬!」。
「我沒有錢!現在沒有!」凌羽跺腳。她並不是想耍無賴,但她真的沒有錢。天!倒霉的事怎麼湊齊了才來報到?想考驗她的底限嗎?
「什麼?」醫生的臉色不太好看。
而一旁的凌帆急得站起,卻不知什麼原因,喘息得更厲害!他按住胸口,眸中的霧氣濃得幾乎迷蒙了黑色。他真的沒用,難怪需要姐姐用身體維護,若二哥凌逸在的話,就誰也欺負不了他們了。他努力想跨步,想替凌羽解圍,怎奈力不從心。突然眼前人影閃動,有一只手扶他坐回長椅;人影再向前跨出,瞬間,凌羽與醫生分開,入了他的懷抱。
「多少錢?我付!」杜霆鈞沉澀的聲音中帶著憐惜的溫柔語調。
醫生錯愕一下,盯著杜霆鈞一秒,眼光又瞟向凌羽,隨即恢復不屑的態度,「你嗎?」他笑得似乎不懷好意,「很好!」
凌羽瞬間漲紅了臉頰,盯著醫生怪異的表情,突然神經質地撲上去,用力推開杜霆鈞,「我的事,不用你管!」她蠻橫得不講理。
「凌羽!別擔心!一切有我!」杜霆鈞雖然皺起眉,但仍是很耐心地安撫她。
「我說了不用你管,你听不明白嗎?我們很熟嗎?誰允許你替我付賬了?你少自作主張!我們不需要你的錢!更不需要你的憐憫!你滾開!」
「閉嘴!你安靜地呆在這里,不要動!」杜霆鈞終于爆發,捉住她的肩大吼。向來溫溫柔柔的他,從未大聲說話、亂發脾氣的他,竟然控制不住情緒地與凌羽一起瘋。而凌羽,竟就這樣被他震住,呆呆地啟著唇,盯著眼前似乎全然不熟悉的臉——那張總是帶著溫柔微笑的臉。
他——在吼她?
杜霆鈞閉一閉眼,凌羽的呆滯表情隱隱地銳刺他的心髒。他是怎麼了?只為了她的態度,她的一句將他圈人陌生人的「不要」,他竟失控地發了脾氣。他……
「凌羽——」他用手指掠起她凌亂了垂下額頭的發絲,輕輕地在她耳邊低喃︰「我永遠不會將憐憫施舍給你。因為我知道,這個詞對你而言是——褻瀆!」
※※※
他走了,跟著醫師沒入走廊的盡頭。凌羽的視線隨著他的背影越來越模糊,直到他的背景完全消失了,她才發現,臉頰沾滿了濕濕的淚水。
「姐!」凌帆拉拉她的袖口,擔憂地仰望她的表情。
他眸中的童話色彩仿佛結成了網,收縮圍困住凌羽的心情,讓她悸動不已。她蹲下,感覺凌帆修長的指尖滑過她的臉抹去濕意。
「我——這是怎麼了?」她自言自語地將頭擱置于凌帆的腿上;凌帆則用手輕柔撫順她的發絲,眸光卻不由地移向走廊的盡頭。
姐姐虧欠了那名男子的,似乎不僅僅是金錢,還有因錢財牽連起的其他更多的東西……
至少目前,姐姐已歸還了一部分——眼淚。
※※※
「楓岸,你拜托的事已經辦妥了。」持著電話,適才一臉冷漠無情的醫師臨立窗邊眺望遠處的景致。他的表情依然淡漠,只有不耐的眼眸轉變回深不見底的深邃。
「真的嗎?看來你的演技相當不錯噢。」楓岸淳的笑聲在靜謐的辦公室尤為清晰,「謝了,華奚!」
「謝倒是無所謂,只是心里尚存質疑,算計下屬這種事,未免——太有損道德了吧?」他慢慢地說,「印象中的楓岸似乎從不是這種類型的人。」
「喔?可我印象中的華奚也是個表里不一的醫生啊。外表冷漠,內心卻善良,極富同情心的你為什麼幫我扮演滿身銅臭、冷酷無情的另一種人呢?」
「嗯——」華奚靜靜地,仿佛在思考這個問題,然後他開口︰「挺好玩的!」
話筒那方像是被某樣東西塞住了嘴巴,好半天沒有響聲。終于——
「呵——呵呵!好——好玩?反正不管怎樣,華奚,你要相信我的動機,算計只是假象而已。我會感檄你的,等新劇目上演之時,我第一時間把票送到你的手里,頭排上座,如何?」
「好!」他頓一頓,在楓岸淳掛電話之前再道︰「嗯——如果要送,就送十張頭排上座。」
「沒問題!」楓岸淳頓一頓,「不過你要這麼多票做什麼?」純屬好奇。
「同事們對楓堤很感興趣。」電話那頭的楓岸淳直點頭。果然是善良的華奚,多體貼同仁啊。正想應允,未料華奚再開口︰「十張票,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再然後——電話那頭再也未發出半點聲音。
※※※
再次踏入病房大樓,天空已是晚霞旖旎,暮色四合。
杜霆鈞右手拎著滿滿兩大袋剛從超市里選焙來的食品及生活必需品,左手欲推病房門,突然猶豫一下,下意識地拉松領帶,讓呼吸更順暢些;深吸口氣,再次欲推的瞬間,眼角瞄到手中的袋子,又猶豫了,嘆息聲夾著凌羽似有似無的叫喊聲在耳邊縈繞。他退開一步,緩靠在牆上。
上午支付完醫務費後,他未打招呼便離開了。真的不禮貌,他很清楚這點。但是——他不知要用怎樣的心態來面對凌羽,面對那樣暴怒的她。因他的毫不在意,她似被撕毀了尊嚴般難堪。
區區急救費用對他而言實在不算什麼,那僅是他一個月的午餐費,然對凌羽卻如退了表皮,赤果地站在他面前一樣。他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之下,清楚地窺探到了她的血肉。
他還朝她發了脾氣。從小到大,即便遇到再不順心的事,遇到再蠻橫不講理的人也可以一笑了之的他,今天竟失控地朝她大吼,嚇壞了她的同時,也嚇壞自己。這樣的他,連自己都覺得陌生,難怪凌羽會呆怔住了神志。
但凌羽的動作,在他目睹她奮力維護弟弟之後,深深刺傷了他的理智,摧毀了他的防線。他不能忍受她的陌生,不能忍受她將他隔于信任之外——于她而言,他僅是一個自作主張的多管閑事者?!
這就是凌羽嗎?真正的凌羽?開朗之後的真相?
她一直都是這麼生活著?賺錢——維養生病的母親,維養讀書的弟弟。卻時常因拖欠費用而遭人「羞辱」?年輕的她怎能在承受這些後,仍展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