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給你沏杯茶。」不等他回答,她便先走回屋里,徑直走進廚房,從壁櫃里取出茶葉罐。
仲名不是沒有注意到她最近的改變。他不懂以前和他總是很談得來的她,為什麼這些天變得這樣難以親近?這令他本來煩惱的心更加郁悶。
他望著她的身影。乳白的毛衣外,套著一件厚厚的無袖藏青色呢料長裙,前面有一排長長的木質紐扣,樸秀雅質。頭發用一根墨綠色的長簪子盤起,非常休閑家居的打扮。
這幾個月,她變了很多。以前的她,屬于女孩特有的靦腆,現在則多了幾分沉靜的韻致。
「喝茶。」小溪將茶盤放到茶幾上,端一杯茶放到他的跟前,自己在對面的沙發上斜斜坐下,也端著杯子慢慢飲啜。
屋里很安靜。下午的陽光透過敞開的窗戶透進家里,靜靜灑在茶幾上,照著漆木茶盤,反射出耀眼的白光。牆上的掛鐘在「滴答、滴答」自言自語,所有的家具都沉默地聆听著。戶外是燦爛的陽光,植物生機勃勃地在太陽下舒展著。
小溪不知道仲名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安靜。平常看見無論他和誰在一起,總是一副海闊天空的樣子,笑容滿面,嘴里不停地嘰里呱啦。
今天卻反常地沉默,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茶,仿佛有了無限的心事,倒像個因為失戀而受到打擊的小伙子,郁郁寡歡。
不過據她所知,這個笑起來常常迷倒一大片公司女職員的家伙,迄今還沒有談過一場戀愛。
「你瘦多了。」仲名將茶杯擱在膝上,沒頭沒尾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口氣卻有著說不出的傷感。
「是嗎?」小溪沒有多話。
上次田恬來也說她瘦了。這應該是意料之中的事。每天她總是盡力逼自己干這干那,人前擺出一張快樂的笑臉,直到深夜才人睡。可是躺在床上,他、她,還有常玖——心事又在腦中徘徊一夜。
仲名的神情更加不安,也更加苦惱了,「你現在話都很少了。」
「哦。」小溪垂下眼眸,答復僅僅是一個字。
唉!仲名在心里重重地嘆了口氣。他心中的疑雲越來越大,不僅擔心昨天吵架的事情全被小溪听在耳里,更懷疑小溪已經隱隱約約知道了更多。
「小溪!」小溪抬頭看著他,等他說下去,「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昨天爸和大哥吵架的事,你全听見了?」
「你爸和仲仁吵架了?真的嗎?為什麼?」小溪不相信地睜大眼楮。
她的表情很驚訝,以他對她的了解,她是不會騙人的。她或許真的沒有听見。算了,再說下去反而惹她疑心,追問起來不好掩蓋。
「哦,沒什麼,我只是隨便問問。」他含糊其辭。
「為什麼吵架?是因為我嗎?」她卻沒有罷休,聲音突然放軟,變得更溫柔,可是語氣中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嘲意,「你爸爸不喜歡我?想讓你大哥和我分手?」
「沒有,你多心了!」仲名趕緊辯解,「其實爸很喜歡你。只是其中有些……誤會。」
「誤會?」小溪的嘴角噙起一道看不見的冷笑,「也許吧。我總以為你爸想要個相貌更完美的兒媳婦。」
她的弦外之音仲名沒有听出來。
「沒有啊。我覺得你很可愛,媽也這樣想!」他著急地保證,不喜歡小溪這樣貶低自己。
「可愛?我還以為我長得很討厭,你家沒有喜歡我的呢。」看到她就想起那個讓他們蒙受巨大恥辱的常玖,能不討厭嗎?
「怎麼可能呢?我就很喜歡你,真的。」仲名突然覺得口干舌燥。
小溪慢慢放下茶杯,目不轉楮地凝視著仲名。她驀然變得像水,深淵里的水,雖然清澈無比,卻深不可測。仿佛下樓時一腳踩空了,仲名的心一下變得沒底。
良久,小溪緩緩揚起唇角,無聲地牽出一個微笑。她收回視線,輕輕抿一口苦香的清茶。茶水含在口中,卻半天沒有咽下去。真的好苦,似乎從口腔一下苦到了最深的心底。
「喜歡我?」她再次抬頭看著他,眼中閃現出惡意的嘲弄光芒,「是單單喜歡我,還是喜歡長得像常玖的我?」
一道霹靂在仲名頭頂轟然炸響!他猛然站起來,匆忙中甚至將擱在腿上的茶杯打翻,發出清脆的破碎聲音。
沒有人顧及杯子的命運。仲名的臉色難看到極點,一雙眼楮不可思議地瞪著小溪,好像根本不認識她。
他嚴肅的樣子和仲仁真的好像。為什麼她當初一見傾心的人不是他呢?他是這樣年輕可愛而又善良。如果他有女朋友,他一定會對她很溫柔很體貼。小溪突然有些心酸,臉上卻還是笑得若無其事。
「我說錯了嗎?你們兄弟三個的感情還真是親密,連找女人都挑容貌相似的。」
她知道了!而且原來她早就知道了!
仲名緩緩地重新坐回沙發,瞪著她,臉上還是難以置信的表情,「你、你……」
「我怎麼會知道的,是嗎?」小溪不客氣地打斷,「怎麼,你們原本打算一直瞞著我嗎?為什麼?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
仲名還是震驚地吐不出一個字。小溪對他的反應有一種報復的快感。
「你們為什麼不想告訴我呢?是害怕我知道,讓我傷心嗎?那我好感激你們呀!真的,掏心挖肺的感激!可是很遺憾,我發現事實根本不是如此。從一開始,因為你發現我長得像常玖,而你大哥至今除了常玖誰都不喜歡,所以我就成了完美的替代品。恰巧你又察覺到我愛上了你大哥,你的計劃就實施得更容易了。你有目的地接近我,利用我的天真、我的無知,千方百計讓我和你大哥在一起,好讓你大哥忘記過去負心的常玖,轉而注意眼前這個新的常玖!哼,真是兄弟情深,讓人感動啊!」
一大堆尖酸刻薄的話仿佛自己有腳,自動從嘴中滔滔奔出。原來做壞女人也很容易。這樣冷嘲熱諷的話在以前的自己,肯定是連想都根本沒有想過的。
小溪的唇角撇著譏誚,眼楮卻真實地感到有一層霧彌漫上來。她狠下心腸,繼續對仲名毫不留情地攻擊。
「可惜你的父親並不這樣以為。當年大兒子轟轟烈烈的訂婚儀式沒有多久,未婚妻就被二兒子拐跑了。天哪!多麼大的恥辱!就是用最上好的消毒水都洗不掉,刷不盡了!好不容易六年了,那種屈辱的感覺剛剛變淡,長得像常玖的我偏偏又出現在他的面前,重新揭開他的瘡疤,讓你們張家又要淪為別人茶余飯後的談資,淪為笑柄!」
「不是這樣的!」仲名冤枉地叫起來,「爸爸根本不是這樣想的!這是大哥故意氣爸爸的話!你不能相信!事情都是我惹出來的,要罵你就罵我吧!」
「罵你?我當然要罵你!」小溪臉上故意嘲諷的笑意早已煙消雲散,換上憤恨的表情,「對,你是你大哥的好弟弟,你當然向著你的大哥,替他的幸福打算。可是,你有沒有考慮到我,我也是人,我也有感情的!你明明知道你大哥根本無法忘記常玖,永遠也不可能真正喜歡我,你還、你還……利用我……」小溪的聲音哽咽了。
如果不是仲名故意牽線搭橋,也許現在她對張仲仁至多還抱著一種仰慕的情懷。就像一顆小小的星星愛上遙遠的太陽般莊嚴,喜歡卻不能靠近。也許無法靠近,也就無從繼續沉迷、朝夕思念、不可遏止、無法自拔!
仲名!都是張仲名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