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她想從他的身下抽出外套時,雖然她的動作已經很慢很輕很溫柔,他還是被驚醒。
「酒、酒!」眼楮都沒有睜開,他就昏亂地要求。
「你已經喝醉了,不能再喝了。」趁著他醒,她迅速將衣服抽出來,這樣他能躺得舒服點。
「不!我根本沒有醉。我要酒,我要我的酒!」他狂怒地睜開眼楮,突然發現小溪,好像第一次看見她似的,「酒?」
「明天再喝吧,好嗎?現在已經很晚了,應該睡覺了。」像是對付不听話的孩子,她耐心地柔聲哄著。
他卻慢慢坐起身,繼續追問︰「你是酒?」
他的醉話讓她听了好笑,「我當然不是酒,我是人。乖,別喝了,睡覺吧。」
「你不是酒?」他有點難以相信,有些茫然,繼而突然暴怒,「對,你不是酒,我認得你,你是田小溪!你怎麼會進來?你給我滾!馬上滾!我說了我只要酒,除了酒誰也不準進我的房間!我的酒呢?酒呢?」
「你真的喝多了,明天再喝吧。」他失去理智的樣子並沒有嚇退她。他的憤怒反而讓她說不出的心疼,恨自己不能分擔他的痛苦。
「你有什麼資格管我?」張仲仁猛然揮手。
「啪!」清脆的響聲在房間里回蕩,很重的一巴掌。小溪根本無力反抗,頓時被打倒在床上,半天不能動彈。
良久,她終于能夠慢慢坐起來,一只手捂著火辣辣的臉,眼楮里並沒有淚。
「滾!你給我滾!不然我一直打到你滾為止!」
他繼續沖她大吼大叫,失去理智的樣子真是嚇人,她相信他真的會做出來。怪不得林楓要讓她來,自己卻不敢走進兒子的臥室。可是,她也實在太高估她在張仲仁心中的分量了。
她緩緩放下手,深深地凝視進張仲仁的狂怒的眼楮,「我不走,永遠不走。你打吧,如果這能讓你好受一點。我知道你心里很難過,可是你卻很少有發泄的渠道——因為你知道所有的眼楮都在盯著你,同情、憐憫、嘲笑、幸災樂禍,都在等著你支持不住的那一刻,那些眼光就會一起朝你砸過來。而你絕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你要讓他們知道你是最強的,所以你總是用冷酷來掩飾自己,你甚至不允許自己流眼淚。你的心實在是太苦太累了!」
她知道他喝醉了,不可能听見她的話。可是他卻好像真的听懂了,暴怒的表情漸漸退去,他慢慢鎮定下來。平日里,冷漠、不可捉模的神色又浮上臉來。
「打吧,真的沒有關系。」她看著他的眸光總是那樣安靜溫柔,因為他是她這輩子最親最愛的男人,「打完之後你就好好睡一覺,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其實有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就不要再去想它了。如果你一味地後悔和憤怒,只會讓現在的生活更痛苦,不如索性將它丟在腦後。這並不是逃避,而是避免給以後的日子留下更多的遺憾。只有如此,你才不會錯過現在許多美好的時光,忽視那些深愛你的人……」
張仲仁安靜地听著,卻不能從他的神情中得知他到底听懂了沒有,又具體听懂多少。
「真的。」說著說著,小溪還是又想哭了,可是她努力讓自己微笑著,「你知道嗎?我相信如果當年的事情可以挽回,你爸、你媽,還有仲名情願損失一只眼,一條腿,甚至減少十年的壽命。你無法想象他們有多愛你。也許是旁觀者清吧,每次只要你出現,我就發現你的一舉一動總會牽動他們所有的注意力。你是你父母的長子,是仲名的長兄,是他們的希望、他們的驕傲,他們以你為榮。所以,請你不要再喝酒了,至少為了他們,振作起來,做回原來的你、真正的你,好嗎?」
她凝視著他的眼楮。他沒有說話,只是望著她,用那麼沉黑,那麼沉默的眼楮。她覺得他懂了,拿起被子,她輕輕蓋到他的身上。他沒有拒絕,默默地躺下來。
「睡吧,好好地睡一覺,明天早晨就是新的一天。」她用胳膊摟著他。而他將頭埋進她溫暖安馨的懷中,像個需要療傷的孩子。
第八章
時間不知流逝了多久。她感受他在她的懷里漸漸放松,終于陷入沉睡。她在心里嘆了口氣,真的很累,她也是血肉之軀,這幾個小時的折騰,令她疲倦至極。
她突然覺得好餓。本來中午就沒有吃多少,晚飯更是沒有下肚。她輕輕坐直,將他的頭挪到枕頭上,慢慢下床,小心翼翼朝門外走去。廚房一定給她留飯了。
悄悄關上門,她松口氣,感覺不那麼像小偷了。她整整揉皺的衣服,走下寬闊的樓梯。
客廳里沒有人,伯父伯母大概都在各自房間里。她拐個彎,看到前面廚房的門半掩著,透出黃亮的燈光。
「嘩——」傳來響亮的倒水的聲音,一個女佣可能在洗刷東西。然後是一聲嘆氣,「大少爺已經喝那麼多了,還一個勁地要酒,我就搞不懂這酒到底有什麼好,男人離了它就活不了?」
「這你就不懂嘍。」小溪听出是花匠老王的聲音,每次看到她,總會老遠就摘下他的那頂破草帽鞠躬問好,「男子漢大丈夫,有了煩心事,哪能像你們女人一樣到處淌眼淚訴苦,只有靠喝酒發泄。這酒是好東西啊,一下肚,什麼愁也沒有了!」
「大少爺到底有什麼煩心事?自打我進這家起,就沒見他笑過。都是同一個父母生的,小少爺倒是一天到晚彎眉笑眼樂呵呵的。」
「唉,這都是因為有一年發生了一件大事情!想想都已經六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哎?」女佣頓時來了興趣,「什麼事情六年了?快說來听听。」
「這說來就話長嘍!我在這家已經待了二十多年了,什麼事情不知道!我呀,是看著二少爺出生的。」老王的聲音透著感慨。
「這我知道!」女佣不耐煩地打斷,「你快說六年前的事!」
「你知道個屁!」老王不屑得很,「二少爺!不是大少爺,也不是小少爺,是二少爺!」
「喲——」這聲音被拉得又細又長,滿是不可思議。「這是打哪說起啊?怎麼從天上又掉下個二少爺?」
「我說你不知道吧?」老王有些得意,又有些傷心,「太太一共生了三個兒子。老大仲仁、老二仲和、老小就是小少爺仲名。」
「這二少爺後來呢?怎麼家里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的照片?死了嗎?是不是六年前死的?可就是六年前死的也應該有照片啊?」
老王生氣了,「呸!你怎麼平白無故咒人呢?我說他死了嗎?」
「那他去哪里了?」
「跑啦!跑美國去了,他沒臉回來。」
「為什麼?」女佣緊逼著問,好奇心吊得比燈塔還高。
老王停了一會兒,好像不打算回答了,老半天才開口︰「他去美國不是一個人走的,帶著大少爺剛訂婚不久的未婚妻。」
「哎喲喲!這是怎麼說?」女佣拍著巴掌驚奇地叫起來。好不容易鎮定下來,聲音帶了絲同情,「所以,大少爺他……」
「可不是。多好的一個孩子,以前從來不多喝酒,現在成這個樣子!也幸虧是大少爺,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一般的人,早垮了!這件事後來差點給報紙捅出去,多虧老爺壓下來。雖然這樣,到底還是有閑話傳了出來。大少爺因為工作常有應酬,那些所謂的上流社會的男男女女,都在看笑話呢!大少爺又決不肯出國避避風頭,硬撐著!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看著都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