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對不起……」她抱住她的脖子,高穎一怔,等察覺過來,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拍起她的背。
「你放心,韓硯並沒有怎樣,今天早上有人提醒他放了那些股票,他沒有賠,反而賺了,這次不成功,我們還可以找其他公司合作,就算都不行了又怎樣,大不了這學生會不開了,我們還是好朋友不是嗎?」
越寧在她懷里點了點頭,緊閉著雙眼不肯落淚。
我真的不是好人,我做過很多壞事,我如此冷漠,總是令人失望,但是現在,我真的很感謝你們……
有時候成長只是一瞬間的事,往上踏一步,人就會看到了很多以前看不到的東西。這一刻越寧覺得自己懂得了許多,領悟了許多,還這麼年輕,人見人愛,怎麼可以輕易低頭呢?她還有要保護的人,她還有很多要保護的人,還要尋找夢想,還要找自己想要的東西。人這輩子,總要為了什麼事,奮不顧身,付出所有,她已經盡了全力,對得起自己。
這麼想著,可是為什麼,想到那個人,還是那麼想哭呢……
試探
韓硯站在樹邊已經很久了,從張廷雨走後,到越寧走後,看著顏小舟坐在那里,不斷變幻了九九八十一種姿勢,才終于走了過去。
韓硯自詡為世界首席心理學家,行為往往是最能體現人類心理的切入口,要想了解一個人,一定要挑他最脆弱最迷們最無防備的時候。他能夠肯定,這一刻便是顏小舟這輩子最脆弱的時刻。
緩緩地坐在學弟的身邊,哼著奇怪的鄉村小調,顏小舟微微偏過頭望著他,沒有說話。
「不用管我,我也在看風景。」韓硯笑笑。
顏小舟想要離開,但卻沒有力氣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空空的,行尸一樣。到底是哪里錯了,一切都照著自己規劃地進行著,可是為什麼不快樂?
「你很怕越寧吧?」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在問,顏小舟猛地回頭,愕然地望著這個學長。
韓硯從身上抽出一支煙,緩緩點燃。青色的火苗在半空。竄動著,顏小舟眯了眯眼楮,一陣恍惚。
「她的確是個會讓人害怕的孩子,尤其,是對著我們這種人……」韓硯望著青色的湖面,說。
害怕……顏小舟茫然了,是什麼時候起開始感到害怕的?三個人自一條路上走來,如此接近,不曾分離;什麼時候起,自己的眼楮開始偏向一個人,明明是那樣安靜的一個人,卻渲染了自己的整個世界,整個世界就在她的眼里?不該是這樣的,想要征服世界的人,怎可被一個人的世界征服?打倒她,打倒她就是無敵了——可是,做不到啊,無論怎樣做這個人都不為所動,她會像風或水那樣稀釋你的力量,而你又無法無視她的存在,該怎麼做,怎樣做才能不再害怕?
「愛上她……」然後,讓她愛上我。
十七歲那年望著正被顏路抱在懷里的越寧,這樣想到。
「沒有誰會因為努力去愛而愛上另一個人。」韓硯說。
「不,有的,如果沒有,為什麼我會愛上?」
「因為一開始你就愛上了,所以害怕,害怕得不到回應,所以希望她也能看著你。」
「她的眼里沒有我,至少,不會只有我。」顏小舟皺了皺眉頭,似是感到痛了。
「你不相信她,所以才一再試探?」韓硯眯起眼楮。
試探?!是啊,原來都只是試探,一直以來困惑不已的問題因為這個答案變得通明,想確定,想得到,想佔有,就像男孩子總喜歡欺負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一再挑撥,一再試探,一再證明,當她的眼楮看向自己的時候,無論表現的是什麼情緒,人就安心了,因為那一刻,自己佔據了她的情緒,她的眼里會有自己,只有自己。這樣自私的愛情,自私到不惜傷害對方,傷害自己,可是韓硯卻覺得,這時的顏小舟在他眼里前所未有的可愛。
世上竟有這樣不懂愛的人,既不懂愛,又不懂如何去愛,像一個孩子一樣渴求關注,卻不懂得如何去爭取。若換作一個傻子也就罷了,偏偏演這個故事的是一個聰明得過分的人,這樣聰明卻有著如此慘不忍睹的情商。
韓硯心情大好,沒想到自己身邊有這樣可愛的學弟,他想笑,卻又忍住了,不懷好意地又點了一支煙。看著顏小舟迷茫的臉,此時不欺負更待何時?
「你知不知道,現在的你就像一個矛盾的獵人,征服的同時又不斷渴求能夠征服自己的人,可是你想要別人靠近,至少要先放下獵槍,否則誰還敢一再接近你?」
天才和傻子只在一線之間,顏小舟不是不明白,只是從一開始就進入了一個誤區,錯誤的信念換來錯誤的真理,信念可以改變,真理卻難以撼動。阿基米德說,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撬起整個地球,而韓硯,就是那個善于尋找支點的人,那一秒他確切地靠近了顏小舟的內心,找到了他對越寧的支點,于是輕輕一撥,顛覆了他的世界。
「這麼說……我愛她?」真的是愛嗎?不只是想挑戰,想打敗,是真的愛著嗎?瞳孔緩緩放大,變得清澈,散發著難以名狀的光芒。
「這一點,只有你心里明白。」韓硯接道,他不喜歡心理暗示,有些東西,還得自己去體會才行。
顏小舟嘆息著閉上眼楮,眼里是越寧剛才離開時的畫面,那樣一個孤獨的剪影,夾雜在被隙時光之中,那樣清晰,那樣深刻。記憶往前延伸,他听到越寧對他說,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她說人對真心喜歡的人,是用不著戒備的;她還說,我並不欠你的,用不著不平衡。眼眶一疼,像是蓬勃的火,找不到沸騰的出口,千百種情緒融合在胸口,嗷嗷地疼。
你不知道蠍子毒死人後自己也得跟著斃命嗎?
到時候我們一起死——
我覺得我現在就快要死了,為什麼你沒有陪著我,是你不要我了嗎,還是我將你趕走?
顏小舟開始覺得自己錯了,可他不能認錯,本就不是一個會認錯的人,正義或是邪惡,認定了就不會放手,他放不下自己的尊嚴,沒有尊嚴他寧可死。
可是這一刻他又覺得,如果現在越寧能站在眼前,就算是死了也沒有關系。想要告訴你,其實我並不是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爭來爭去,為的卻是自己也不明白的東西,以為步步為營,傾心謀劃,謀劃到最後一步,才發現早已全盤皆輸。如果可以再次選擇,能不能復盤重來?
時光不能倒轉,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他握緊雙手,糾結地吶喊,緊緊地凝著眉睫,滿腔的郁結化作熱淚,不可制止地溢出發紅的眼眶,燙傷了皮膚,燙傷了胸口。就好比閉塞許久的花剎那綻放,熾熱的驕陽下被照得發疼。等待了一個春寒,盛開在不屬于自己的熱夏,感情來錯了時間,睜開眼,就只剩一道影子的沉默。
影子被夕陽拉長,有鳥飛過,輕輕的躍下枝頭,餃起一粒石子,投入水中。輕輕地一聲,撥動了凝固的午後。
顏小舟猛地張大眼楮,看著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的人,少年的嘴邊還帶著明媚的笑,曲子已不再哼頌了,只留下未燒完的煙,迷惑著人的神經。
顏小舟愣了兩妙,突然明白了什麼。
催眠——
他剛剛被這只狐狸催眠了!
不知該憤怒還是震撼,他感到了屈辱,難以抑制的屈辱來不及宣泄,卻又被更深的悔恨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