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他的意思嗎?
鐘寧站起來,「你覺得不方便的話,把它們拿到浴室,穿好後再出來。」然後,他徑自推開旁邊的落地窗走了出去。
紀悠看著他的身影隱沒在外面陽台上的一大盆海芋後,不知是為什麼,忽然產生一種想哭的沖動。
等她再次推門出來時,鐘寧也正巧走進來,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後語調平靜地開口︰「走吧,我帶你回家。」聲音在收尾的時候居然有一絲顫抖。
照例是乘電梯,一路默然無語,直到他把紀悠送到住處的樓下。
鐘寧紳士地幫她打開車門,紀悠跨出來就要走過去,他卻攔在她面前,眼神有些深邃,又有些哀傷,忽然開口道︰「答應我,不要因為外婆的死就錯待自己。」
紀悠不發一言,側身繞過他就走。
夜幕臨近。
窗外已是萬家燈火,紀悠一個人呆呆地蜷縮在沙發里,沒有煮晚飯,沒有開燈,甚至連電話也懶得接,任由黑暗鯨吞蠶食整個空間,像水銀般快奪去她的呼吸。
突然刺耳的門鈴聲響起——
她神經質地發起抖來,身體不受控制地直縮進沙發的最里面,心里一陣巨大的恐慌感升騰而起。
因為她害怕會是鐘寧。
門鈴聲還在繼續,然後一個帶著醉意的聲音傳來︰「小悠,開門……」
她的恐慌也隨之延展到最大限度。
丙然是他!而且他似乎喝醉了。
她不敢去開門,而鐘寧一直在門外低喚,不停地按著門鈴。
「……開門吶,小悠開門……為什麼你的恨意會那麼深?為什麼人一旦做錯了事,就無法再回頭……你出來啊,出來告訴我,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會原諒我?」
你走——
紀悠在心里哭叫,求求你不要讓我再想起那一夜的不堪!
她跪倒在沙發上,摟著抱枕,心如刀絞。
「小悠……」鐘寧的聲音就如漫天的一張絲網,帶著醉意和傷感,穿越黑暗的壁壘直接撲向她的心房,糾纏著不得安寧。紀悠倒在沙發上,有些喘息得厲害。
門板突然被大力地拍動,一個粗亢的聲音大聲叫道︰「喂,紀小姐,你在不在啊?紀小姐!紀小姐!這還有完沒完?!我兒子馬上要參加會考了,搞得這麼吵他怎麼復習?!」她听出是鄰居家的郝先生,印象中依稀是一個胖胖的、有些禿頂的中年人,大概是鐘寧持續的叫喚聲引起了他家人的不滿。
紀悠知道這回躲不過去了,只好忍著胸口的陣陣疼痛起身開燈,然後走去把門打開。
「你開門就好。」郝先生指指他一手正扶著的鐘寧,「紀小姐,你自己看著辦吧——如果他是你的朋友,你就讓他進去,是朋友有什麼話不可以在屋里好好說?如果你不認識他,那更好辦,要麼我找物業保安來抓他,控告他騷擾民居;要麼我直接把這位先生請到樓下去,反正現在外面還在下著雨,就讓他在雨里醉死好了。」
紀悠听他說完,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悶悶地說︰「我認識他。」
郝先生听她這麼一說,呼出了一大口氣,大力拍拍鐘寧的肩膀,「你們既然認識,那就好辦得多啦。」然後不由分說地把他推進了屋里。
鐘寧一進屋就癱倒在沙發上。
紀悠嘆了一口氣,關上門,然後走回來,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他。「你到底要怎麼樣才罷休?」
鐘寧仰頭看著她,眼眶有些紅,因為酒醉難受得皺了皺眉頭,「……小悠,你原諒我——」
紀悠痛苦地倒退了一步,「原諒?呵,你帶給我這麼多痛苦,還妄想我會原諒你?!」她扭過頭,竭力忍住幾乎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鐘寧一下子撲倒在她腳邊,死死抱住她的一條腿,像個孩子般地嗚咽起來︰「對不起,對不起……」他一遍遍地重復著,低幽而暗啞的聲音不斷地刺激著紀悠的耳膜,而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
淚水愈加洶涌,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地滾落下來。
「放開我!」紀悠半彎,開始用力推他,結果被鐘寧抱得重心不穩,兩個人都跌倒在地。
「小悠,你別恨我——」鐘寧緊緊地扣住她細白的手腕,他用了很大力氣,使紀悠感到有些疼痛。
她一邊使勁想掙月兌,一邊開口︰「你發燒了,不要亂動。」
鐘寧反而愈加用力,眼眸烏亮中透著令人心疼的迷茫,「你別離開我,好不好?」他的目光緊鎖在她臉上,話語帶著孩子般的執拗地央求,讓紀悠無言以對。
見她沉默,他終于松開了手,忽然掙扎著在床上坐了起來,一手扶著額頭,一手掀開被子。
紀悠怔了一下,「你要干什麼?」
鐘寧的聲音滿含苦澀︰「我得走了,如果我還留在你的視野里,會讓你更難受的。」隨著話語,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思緒還沒有歸結好,身體卻替她做出了最如實的反應——紀悠扶住了他,鐘寧有些驚訝,轉頭看了她一眼。紀悠悶著聲音低低地開口道︰「你生病了,現在不可以四處亂走。」
鐘寧望著她的目光原本就有很多的留戀,順從地在她的攙扶下又躺回了床上,紀悠輕柔地幫他蓋好被子,重新把冰敷用的濕毛巾擱在他額頭上,然後嘆了口氣,在旁邊坐下。
她已不知該拿現在的他怎麼辦。
外面還在下雨,而她的思緒比雨絲還要紛亂。
失了一會兒神,回轉過來見鐘寧已經閉了眼楮,不知道有沒有睡著,她起身把毛巾重新在冰水里浸透了,擱在他額上的時候卻發現仍然燙得厲害,不由自主地開始擔心。
紀悠望著他因為發熱而有些泛紅的臉愣了幾秒鐘,他俊挺的眉毛微微地皺著,竟讓她有一種想撫平的沖動。然後,她終于想起了要打急診電話。
電話打到了附近的一家診所,里頭有一個外科醫生她認識,是小蘇的表哥,姓洛,見過幾次面,很和氣、很有禮貌的一個年輕大夫。之所以會打給他,是因為希望憑著勉強的一點交情,他可以來紀悠家里出診,鐘寧現在這副狀況,她完全沒有能力送他去醫院。
運氣很好,正巧是洛醫生接的電話,紀悠顧不上寒暄,匆匆把鐘寧的病情說了,並且說出自己的為難,他當即表示等看完眼前這個病人,馬上趕來她家。紀悠擱下話筒,才算松了一口氣。
忽然听見鐘寧在臥室里喚她,只好急急地跑過去,「怎麼?」
他已睜開了眼楮,半撐起身子,濕毛巾已從他額上掉落,他一見到紀悠走近就抓住她的手,眼神迷蒙而焦慮,急切地問道︰「你剛剛到哪里去了?」
紀悠不由地愣神了好一會兒。
說實話,鐘寧現在這副病弱的模樣多少讓她興起了一絲心疼的感覺,她沒有抽回自己的手,任由他握著,安撫性地淡淡一笑,回答道︰「我打電話去醫院,醫生等會兒就會來了。」她按著他躺下,把毛巾重新放回他額上,「你別再亂動,乖乖的,溫度如果再上升就要燒壞腦子了。」
鐘寧還是只顧抓著她的手,「你別走——」他低低地央求,就像一個柔弱可憐的孩子。
紀悠看了他一眼,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只搖搖頭,幫他把被角掖緊,「這里是我家,我會跑到哪里去?你安心睡吧——」頓了一頓,才補上一句,「我會一直陪在這里的。」
大概是她最後一句話收到了效用,鐘寧果然安心的閉上了眼楮,手也慢慢松開了,但仍輕輕地握著。紀悠的心里充塞了太多悲涼的感慨,靜靜地坐在那里,目光凝視在床邊地板上的某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