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聯合化學股份有限公司,這個名稱听起來有些耳熟,卻讓人總想不起來是在哪听過的。
其實,這公司的產品充斥人們周遭,只是忙碌的現代人很少注意到。
一早起來要用的牙膏、洗面皂、刮胡泡沫,出門前抹的發雕定型液、防曬乳,上了一天辛苦的班,回到家里洗個舒服的澡,用的精油皂、洗發精、潤發乳,甚至是生發水,還有那些吃的喝的抹的保養品,幾乎全都是聯合化學出產的,不然就是經由它從國外代理的。
陶淺蘭就是這間公司的員工。
主修企管的她,大學一畢業,就順利應征到這間大公司里的會計職位,做了沒多久,上司欣賞她對數字異常敏銳的過人天分,于是被派到另一個部門,做議價組的組員,到了第三年,小有成績,她已經升職成組長了。
若能為公司壓低一塊錢的成本,就等于為公司多賺進一塊錢的利潤。所以,陶淺蘭覺得雖然自己只是個小小螺絲釘,卻也是個不可或缺的螺絲釘,這樣一想,她就愈來愈喜歡這個工作,也很享受工作為她帶來的成就感。
台北市某個夏天的傍晚——
「這是EMS的報價單。」陶淺蘭迅速走進公司,把文件夾放在上司的辦公桌上。今天的她穿著白襯衫、黑色A字裙,看起來很干練專業。「我今天還有事,不能加班,先走了,拜。」她深呼吸幾下,調勻氣息。傍晚時分的台北車潮真的很有本事把人逼瘋。
「哇!」上司楊培妮拿起文件翻看。「每公撮五塊二五?你怎麼辦到的?」
整整少了一塊多,真不愧是今年度最佳議價高手、公司的超級黑馬、業界的新寵兒。其實她得到小道消息,听說對手公司已經鎖定口口標,想要把淺蘭挖走。
「跑了九間公司,一間一間壓低,到了下個公司再報上個公司的價。」足足讓她跑了兩天。心得是,夏季的台北市不是人住的,在大太陽底下跑case是殘忍的酷刑,熱到差點讓人腦袋糊爛。
「棒。」培妮笑咪咪,小心翼翼把機密文件收到抽屜,上鎖。「晚上有沒有事?我帶你去找樂子,慶祝一下。」
楊培妮幾乎不曾找過公司的任何人參與下班後的活動,她把工作跟生活分得很清楚。找淺蘭去的原因之一,除了她們本來就是朋友外,還因為淺蘭平時完全不和公司的人攪在一起扯八卦,認真負責做事,很把這工作當一回事。她欣賞尊敬工作的女人,陶淺蘭就有這種過人的特質。
「晚上我有事。」淺蘭想了會兒,婉拒。培妮不是第一次約她了,雖然還是心動,但是她沒猶豫太久,因為今晚已經和男友先約好了。
「喔,差點又忘了,你是有家室的人嘛。」培妮手撐著頭,冷冷地哼了聲。
終于等到男友修完MBA回國了嘛,小倆口听說即將要訂婚,這個美麗的童話故事不用淺蘭自己報告,她已經听公司里不少人歌功頌德過了。從來不曾感覺到眼前這張女圭女圭臉何時曾顯露戀愛光彩,轉眼就要踏進愛情的墳墓……
無趣,她覺得很無趣。
身為現代女性的她,可以理解婚姻的理由,卻很難苟同。
「改天嘛,」望了下手表,心里有些著急,好脾氣的淺蘭仍耐著性子說。「我們可以再約呀!」
「你到底是在急什麼啊?」培妮悠哉翻找包包,找著鑰匙。
「一整家子在等我做飯吃,當然很急……」唉,不小心說溜嘴了,陶淺蘭有些後悔。
「喔?」培妮站起身,伸伸懶腰,口氣有些譏諷。「認識這麼久,我還不知道原來你是孝女,一下班就急著趕回家煮飯給老媽吃啊?」
「唉,不是啦……」人太老實了,就是有這個壞處。明明不太想講自己的事,還是忍不住說了。「我男友家今天家庭聚會,由我負責掌廚。」
培妮沒啥不好,外表光鮮亮麗、直來直往,事業上精明干練,生活精彩絕倫,她永遠該是眾人注目的焦點,而自己則是甘于維持現狀。她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培妮不可能體會她所想要的平凡幸福,所以她實在不想講太多。
丙然……培妮冷笑。「還沒嫁就迫不及待想當菲佣了?」
扁想那個畫面,一家人和樂融融,其中夾著淺蘭一個外人,煮飯洗米陪笑臉,看電視找話題收碗盤裝賢淑,還得听一家子說著外人不懂的冷笑話,她超想吐。
「培妮……」淺蘭無力。「可以讓我走了嗎?」她還得趕搭捷運,到男友家附近的生鮮超市買東西,再不快點就沒時間了。
「我載你去吧,」培妮拎起包包,輕快地說。「你不陪我,我就自己去找樂子嘍。」她一旋身,踩著亮紅尖頭高跟鞋,登登登走在前頭,微昂的下巴有些驕傲,黑色民族風裙擺優雅輕揚。
淺蘭跟在後頭,像培妮的影子。
一黑一白,一亮一暗,形成強烈的對比,亮了路人的眼楮。
淺蘭望著培妮美麗的背影,羨慕她過人的自信,她幻想像培妮這樣的人生活會是如何精彩,可惜她沒勇氣去過那樣的生活,于是甘心選擇跟在培妮的後頭,這樣淺蘭已很滿足。
她們是聯合化學公司里公認的兩大美女。可惜一個快訂婚了,即將要死會,另一個雖沒死會,但風格太強烈、氣勢太凌厲,男人望之卻步,跟死會了沒兩樣。
第一章
台風剛過,菜農處境堪憐,家庭主婦更可憐,為了等一下要搶一把特價十塊的蔥,超市里人人蓄勢待發,就怕錯失搶蔥的大好時機。
準婆婆愛吃茭白筍,要選謗部肥厚、顏色白皙的,淺蘭光選出最好的那盒就花了一會兒時間。小泵就更麻煩了,要吃蔥爆牛肉,牛肉一定要條狀不能片狀,說片狀的咬勁差,條狀的牛肉還強調一定要美國牛,更別說蔥了,要用搶的,否則比牛肉還貴。
站在冷凍櫃前,淺蘭挑選牛肉,正在心里盤算差價,忽地想到剛剛培妮的車子停紅燈時說的話——
「既然要你買菜,他干麼不體貼一點來接你呢?他要上班,你也要上班啊,怎麼?男人上班就比較累、比較偉大嗎?」
當時的她很想替自己的男友辯駁,卻無話可說。因為他沒來接她,這是事實。而且她今天上班特別累,也是事實。她沒有告訴男友,是因為他很少關心她的工作情形。
罷下了車,外頭飄著薄雨,此刻淺蘭微濕的手臂因為超市里冷氣太強,起了一些雞皮疙瘩。
匆匆把選好的牛肉放到推車里,她想起了自己的爸媽,也想起了彷佛很久沒回家看他們,更不用提做飯給他們吃了。
「所以啊,我覺得女人既偉大又可憐。」轉頭去物色蝦仁時,淺蘭腦海又浮現培妮說的話。「離開生養的父母,去叫別人爸媽,伺候別人的爸媽,如果不是因為愛慘了那個男人,有什麼必要做這麼偉大的犧牲?」
這不叫犧牲啊,是心甘情願……
她這麼對培妮說時,培妮送了她一個白眼,要她不要自欺欺人。
真是的,她才沒有自欺欺人,絕對沒有,只是沒想過要替自己爭取些什麼權利罷了。
今天踩著高跟鞋跑了好幾間公司,小腿酸得要命,還有些浮腫。跟著歐巴桑家庭主婦搶購特價蔬菜,淺蘭覺得此時的自己好狼狽,原本在陽光底下會發亮的白櫬衫,現在跟她的心情一樣,灰撲撲的。
「他當然應該來公司接你下班,幫你付帳、幫你提重重的購物袋,在你下廚弄得滿身油煙時,用感激涕零的眼神望著你,在吃你煮的菜時,要拚命稱贊,吃完了要洗碗,就算是你心甘情願洗,他也要隨伺一旁,隨時準備遞上毛巾讓你擦干手,然後很惡心地說,你煮的菜真好吃,這輩子除了我,你不準讓其它男人有這種口福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