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傘柄,她站在雨里,腦中驀地浮現某個畫面,曾有個優雅男子,與她共執一把傘,回想起來,那應該是她這一生最美麗的一次邂逅了。
可惜今天,她連他的聲音都快要忘了。
這個美麗的雨夜,他會在哪里、正在做些什麼呢?會不會想起她這侗一點都不重要的人?也許他早忘記答應過要再打電話給她了吧?
雅棠望著漆黑天空,傘外的世界正下著雨,雨滴叮叮咚咚打在傘上,雨聲細微,人潮稀少,長巷幽暗,放眼望去,這個城市看起來是這麼孤寂。
一票朋友聚在某高級Club,燈光迷蒙,氣氛曖昧,來的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孔晨卻顯得意興闌珊,杜英奇把女友晾在一邊,挨到好友身旁,想問個究竟--
「欸,你最近到底是怎樣了?有什麼心事說出來,做兄弟的一定挺你!」他拍胸脯保證。
孔晨被他逗笑了。「我有時真的覺得你很台,平常還敢自稱上流社會貴公子?」
「你哥要結婚了,你知道嗎?」杜英奇才沒空理他的挑釁。「我今天有看到報紙,結婚的消息不是重點,重點是報上說孔氏企業資產即將重新分配,我很替你擔心。你是不是在煩惱這問題?」
「那有什麼好擔心的?想嫁給孔二少的人隨便抓就一把。」孔晨低頭看手機。這樣的夜晚,他在這里紙醉金迷,她是不是還在為生活打拚?
原本他是輕視電話這行業的,畢竟見不得光。但自從跟她說過話之後,他開始有些轉變了,甚至也不覺得做那行有什麼丟臉的,既不偷又不搶,也是靠一技之長過活……
何時他也開始會去深思「職業不分貴賤」這道理?何時他也開始會去思考快不快樂這問題?
認識她之後,他甚至覺得連飯店服務生都該被尊重,至少他們看起來是快樂的,不像他,再貴的酒入喉也只覺得一陣灼熱,再怎麼奢侈的食物,都讓人食之無味。
認識她之後,他開始覺得夜店惹人厭,酒精味令人作嘔,復雜的人際關系更讓人煩躁。老是要說些言不及義的場面話,真讓人覺得生活好空洞啊。他常會回想起那通電話里,她神采飛揚的話語,幾乎感染到他。
她讓他開始厭惡夜生活,開始覺得自己醉生夢死了。
「你在等電話嗎?」情場老手杜英奇敏銳地察覺好友的異樣。
「不,是想打電話給人。」
無法欺騙自己,雖然她說的話總是讓人覺得可笑,可是他還是很想听听她的聲音,那個叫麥雅棠的女子,的確像糖一樣讓人趨之若騖。
「你戀愛了嗎?」杜英奇嚇壞,這幾天不曾見他跟哪個女人出雙入對,哪來戀愛對象?
「沒有,只是有個女人讓我覺得滿有趣。」想起她,他不自覺嘴角微揚。
「是誰是誰是誰?!」竟可以讓孔晨覺得有趣?
孔晨笑而不答,手機在此時也剛好響了,他走到比較安靜的角落接起電話,是媽媽賈麗人來電--
「你在干麼?」賈麗人聲音听起來有些歇斯底里。
「妳要干麼?」他燃起一根煙,斜靠著牆的身形慵懶而挺拔。
「你大哥要閃電結婚了,你還問我要干麼?!」賈麗人聲音尖銳了起來。
「他要閃電結婚又怎樣,干我屁事。」他獨樹一幟的幽默感又來了。「喔,我忘了要恭喜他,等下我有空再撥個電話,順便安慰一下未來的大嫂,她萬一孵不出蛋,不是她的問題,不需要太懊惱。」
「別鬧了好不好?我拜托你積極點,趕快找個女人結婚生孩子!」萬一人家是奉子成婚的,她幾十年來的努力不就功虧一簣了?
「媽,妳到底在擔心什麼?他們真要生,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孔晨優哉游哉吐著煙。
有一份機密的檢驗報告,花了賈麗人大把鈔票才弄到手。事實證明,孔家遺傳精蟲過少癥。但這點孔晨倒是從不擔心,身為孔家一份子,他意外地身體機能一切正常。
「拜托,這我怎麼會不知道!」賈麗人一急,口無遮攔。「可是萬一他們使出我當年那招,隨便生一個,我們不就完了?就等著被掃地出門!」
孔晨瞇起眼。他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這件事,雖然母子之間未曾明說,他卻早就猜到了。但直接從母親口中听到真相,竟還是可以讓他這麼不舒服。
「我想他們不至于這麼卑鄙,也沒想到這招吧。」孔晨暗諷。「要不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怎麼沒人想來驗我的DNA?」
「拜托,」賈麗人冷哼。「哪有那麼容易驗到你的DNA?我為你選的車都有最高檔的安全配備,就算真撞個稀巴爛,保證你人也一定完好無缺。」
孔晨驀地抿唇,心往下沈。
他一直都知道母親的心機比一般人重,但沒想到竟到了這種不可思議的地步,原來她不是真的擔心愛開快車的兒子的安危,而是怕出意外,他有可能會被驗到DNA,然後被揭發身世之謎。
「反正你想辦法去給我搞個愛的結晶來,要結婚還是未婚生子都無所謂,我會替你安排。」
「那不是愛的結晶,那叫『的結晶』。」他口氣是一貫的譏誚。
「隨便你啦!」賈麗人才沒空跟兒子鬼扯,她喀啦一聲掛了電話。
夜深沈,天邊微微亮起,在Club混了一整晚,每個人都顯得有些疲態,攬著各自的女伴,準備到下一個戰場繼續大戰。
孔晨駛著愛車,在馬路上奔馳,天漸漸亮了,路燈仍盡職地執行任務,馬路旁好幾個清潔工開始清掃馬路,畫面有些清冷。
他沒睡意,因為听了母親今晚的話,他懷疑起自己生存的價值。
是的,他早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孔家一份子。
案兄都是單眼皮的矮個子,他卻有著明顯的雙眼皮,父兄的長相可以說其貌不揚,他卻從小都被說漂亮。
小時候,他曾好奇地問母親,到底為什麼他跟他們長得不像,母親還很驕傲地告訴他,因為他長得像媽媽,後來漸漸大了,他不再相信母親的謊言。
他跟久未謀面的父親,根本毫無親情可言。他所擁有的,可能會在一夕之間蕩然無存,所以他竭盡所能努力揮霍。
騙不了自己,他每天其實都活在恐懼之下,真相隨時可能被揭發。
他看過一部電影,里面有一句話很有意思︰「人活在恐懼下,生不如死。」
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不再是孔二少,沒有人會再理他,失去了自幼就包圍著他的光環,他是否就什麼都不是了?
到時候,他會變成一個普通的市井小民,甚至比麥雅棠還慘。那時,他還能像地這麼樂觀知命嗎?
緩緩地,他將車停靠在路旁。
路燈由遠而近慢慢地一盞一盞熄滅,他呆在車上很久,直到曙光照進車內,他撈來手機,不假思索地撥出了一通電話。
「喂∼∼人家等你好久喔,怎麼現在才打來?好想你喔∼∼」尾音無力地拉好長。講了一整天,嗓子都啞了,嗲起來自然沒半點功力,反而不三不四。
「喂。」孔晨懶懶回應。
好幾天了,沒听到她的聲音,她還是一樣生女敕,聲音蹩腳。可是他卻笑了,因為听到話筒一端驚喜的笑聲,因為她說她想他,姑且不論那是不是職業問候語。
「是你?」今天才正好想到他呢。雅棠眨眨眼,有些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