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電影?我要看!」「我也要!我也要看!」一呼百諾,眾女娃們一擁而上,全都想要看自己當主角的影片。
老師拍拍手。「葡萄怎麼都不見啦?這樣果園里面就沒東西嘍!怎麼辦?」
何敏華其實很佩服老師的巧思,每次上課都有不同的角色扮演,讓小朋友們玩得不亦樂乎,一點也不枯燥。今次她們全成了葡萄園里的葡萄,不但要學葡萄藤一樣蜷曲扭動,有時要變成葉子開展,有時,則要把自己縮成圓滾滾的葡萄,在地上滾來滾去──
「我回來了!」「我是葡萄!」「我是葉子!」老師一聲令下,小朋友們又重新奔回原位,一雙雙黑亮眼楮還是偷瞄過去,看帥叔叔幫她們拍電影。
何敏華覺得臉有點燙燙的。她被分配到一片大葉子的角色,雙手要盡情展開,還要迎向陽光,隨風招展;這其實很尷尬。但葡萄──也就是小朋友們──都滾在她身邊,用崇拜的眼光看她;加上羅品豐含笑的眼眸一點取笑意味都沒有,在他眼中,在他鏡頭中,她似乎總是美好。
所以她放心地努力伸展,讓自己這片葉子變得好大、好大。
她其實是真的好看,只是她自己不相信。透過鏡頭追著那瘦長的身影,羅品豐在心里默默想著。她有著可以媲美模特兒的高瘦身材,只要放松了,舒舒服服的伸展,就非常賞心悅目。
「葉子再大一點、再大一點。」陳老師鼓勵著她。「妳要保護這麼多葡萄,不讓她們風吹雨打呀。加油!」
別看這動作簡單,光是努力收小骯、伸展雙臂、背脊挺直,還要保持姿勢好一陣子,就夠受的了。待輕快音樂放完,何敏華不但出了汗,還覺得自己手臂、腰、大腿都微微發酸。是種可喜的酸意,因為那表示她運動到了這些肌肉群──這是陳老師諄諄講解過的。
「這麼累?」他也在收拾相機、攝影機等等器材,隨口說︰「真是一片盡責的好葉子。」
坐在光潔木頭地板上的她被逗笑了,笑意朗朗,羅品豐忍不住舉起相機,按下了快門。
之後,因為身為攝影師的密友,何敏華可以當第一個觀眾。羅品豐在整理、剪輯數字檔案時,她總是在旁邊偷看。
「哇──」清秀小助理自然也一起看,發出贊嘆。「阿華,妳真的變了好多喲,這張逆光拍的簡直有療傷系的fu,老師實在太厲害了,化腐朽為神奇!」
照片圖檔中的她,在舞蹈教室席地而坐,逆光使得她身周柔柔瓖了光圈,姿態閑適,對著掌鏡人略略羞澀地層露微笑,居然、居然有種優雅的氛圍!
她怔怔看著清晰到連毛孔都無所遁形的影像,有點恍惚。這女子,真的是她嗎?未免夢幻得太不真實了,她不大敢相信。
「我都能拍成這樣了,那換成真正的美女來當模特兒,不就美到爆炸?」何敏華喃喃說。
羅品豐聞言,濃眉就是一皺。「這什麼意思?什麼叫‘真正的美女’?」
「我認識很多真正的美女呀。」她看著羅品豐,認真解釋︰「我有朋友長得比任何明星都美,什麼角度都好看,完美無缺。走在路上老是被星探攔住,在美國時還有攝影大師苦苦哀求她當模特兒,不過她一直不願意。」
「哎唷,阿華妳老是這樣,在妳嘴里,每個人都是帥哥或美女,都沒有壞人或丑人的。」小助理揮揮手,很不屑地說。
羅品豐語氣平平地問︰「所以呢?」
「所以,如果她當你的模特兒,一定會拍得更好、更美──」
听著听著,羅品豐突然安靜地把檔案都關掉,一言不發地離開計算機桌前。
「他怎麼了?」何敏華詫異地問小助理。
「老師不拍女生……可是他明明拍妳,也拍舞蹈班的小朋友啊。」小助理偏頭苦思了半天,困惑地抓抓頭。「難道老師是不拍美女?」
何敏華哭笑不得。她確實不是美女。只是他總是能在鏡頭中捕捉到那一剎屬于她的美麗。
看著羅品豐一個人在小廚房煮咖啡,小助理一直努嘴、使眼色,還悄聲說︰「老師好像有點不高興,妳快去勸一勸嘛。我就不當電燈泡了,但是妳要幫我清理、掃地,然後要記得鎖門喔。」
來得勤了,連小助理都看出何敏華非常好講話,遂把所有未完成的工作全丟給她,就溜之大吉。
待助理走後,何敏華慢吞吞地走過去小廚房。羅品豐安靜的等著咖啡煮好,沒打算開口的樣子。
「我幫你煮點消夜好不好?」她試圖打破僵局,搜索枯腸,想要提供一點幫助。「你想吃什麼?還是要我出去買?你忙了一整天,要不要我幫你按摩一下肩膀……」
「不用。妳不必討好我。」見她臉色微變,羅品豐嘆口氣,溫和地看著她。「妳一直都忙著討好別人、忙著貶低自己,這樣真的不累嗎?」
他的眼楮到底配備了怎樣的鏡頭,為什麼能直直看穿她?何敏華在他眼前無所遁形,連最難看、最脆弱、最荒謬的模樣都一一給他看清楚了,但,他還是在她身邊,沒有離去。
太美好了,以致于沒有真實感。何敏華真的不習慣。她根深柢固地認為自己一定要付出什麼,能幫上對方什麼忙,才交得到朋友、討人喜愛。
羅品豐是第一個例外。
「我只是……我真的有很美麗的朋友。」她徒勞地想解釋。「你要是看到她就會知道,她比我美一千倍、一萬倍,是所有攝影師的夢想……」
他溫和但堅持地按住了她的嘴。
「妳是攝影師嗎?」等她搖頭,羅品豐才繼續說下去。「如果不是,妳怎麼知道攝影師的夢想是什麼?別擅自幫我決定,好嗎?」
她乖乖點頭。
「美在觀者之心,我覺得妳美,妳就是美。不用跟別人比較。我也拍過非常美麗的女人,但那又怎麼樣?」
不知為何,他的眼眸中似乎有一絲陰霾掠過。
「發生過什麼事?」她在他指間喃喃地問。她並不笨,自然知道那一瞬的烏雲代表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如此端正又內斂的男人,到底曾經受過怎樣的傷?
她的關懷清楚寫在臉上,渴盼而迫切,赤果果的,讓羅品豐不能不感動。
咖啡壺撲撲響,濃郁的香氣包圍他們。小廚房的日光燈下,一片寂靜,兩人默然相對。
要怎麼說呢?塵封已久、他從來不曾提起的往事,要告訴她嗎?她听了,會有什麼反應?是困惑不解,追問細節?還是會從此對他改觀,保持距離?
但也許……她會了解他的委屈?
望著她烏黑的眸,羅品豐鼓起了勇氣。
「我曾經被指控性騷擾,是個攝影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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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
她細致的手臂緊緊擁抱著堅強的男人,手心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輕撫,像是要撫平他的傷痕。
其實從頭到尾,他的敘述語氣都很平靜,不帶一絲情緒,好像在講別人的事似的;但何敏華听到後來還是掉下眼淚,甚至越哭越厲害,簡直比自己被拋棄的時候哭得還慘。
她真的好心疼。
「我從高中就參加攝影社,到了大學仍繼續;因為有點基礎了,所以拍得還不錯,學長姐也常常介紹打工給我。」他淡淡地說︰「那時很多女生都想拍美美的照片,有些認識的女同學、學姐等等請我幫忙拍照,我都答應……」
因為拍得好,所以名聲慢慢打響。當高中時是某校校花、大學時是某系系花的美女慕名而來,指定要羅品豐幫她拍照時,引起全社嘩然!這差事實在太令人艷羨,羅品豐被學長或同學嫉妒眼紅到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