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是這樣的呀。她的男友應該在這兒等她,以鮮花和溫柔的微笑相迎,然後兩人一起攜手度過浪漫美好佳節,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才對。
--話說回來,沒錯,他們已經進入了所謂的冷靜期;也沒錯,她到最後一刻才改變心意,決定要來波士頓找在此地攻讀博士的男友過節;但她在美國西岸上飛機前已經發了簡訊,也留了言,航程足足有五個多小時,照理說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準備,怎麼會不見男友的蹤影呢?
刺骨冷風吹過,趙湘柔縮了縮脖子。忘了圍圍巾,寒氣一直由大衣領口、袖口灌進去,冷得她直發抖。雪白的臉蛋被凍得紅紅的,鼻尖、兩頰更是明顯,她只覺得臉皮快凍破了,連腦漿都快結冰。
好冷啊……為什麼這麼惡劣的天氣里,還有人能夠怡然自得地活下去呢?她百思不解。
在外面晃到冷得受不了,她逃回有暖氣的室內。行李轉盤區已經沒人了,偶爾有機場堡作人員走過,都友善地對她笑笑,說聲耶誕快樂。但她的臉頰已經凍僵,回報的微笑也很僵。
拿出奄奄一息的手機,她抱著僥幸的心理,一面祈禱著電池爭氣些,一面再度撥號,試圖聯絡那杳無蹤影的男友。
不知是上天憐憫還是怎樣,這一次,手機撐住了,而撥號後,居然接通了。
「喂?」男性嗓音傳來,從容而優雅,讓趙湘柔氣息一窒。
他,還在家。
「我是湘柔。」她自動報上姓名。
「湘柔?耶誕快樂。」對方溫和地說著,毫無芥蒂,卻也疏遠。「西岸,你們那邊,天氣怎麼樣?應該很暖和吧?真好。」
听著這樣的話,明眸望出重重玻璃門外的漫天風雪,趙湘柔的舌頭像是被黏住了,怎樣都無法回答。
千金小姐如她,該做的舉動,應該是跺腳、大發嬌嗔,控訴男友的不體貼、限他十分鐘內立刻出現在她面前……
但她什麼都沒有做。大概是冷呆了。
電話那頭,背景正傳來悠揚的古典音樂聲;蕭邦鋼琴曲輕快甜美,卻讓她一听之下,有如被丟到外面刺骨的風雪之中,無法動彈。
這音樂,好耳熟。
當初他在追求她的時候,就常常播放這CD。在車上、家里、甚至兩人分隔兩地不能見面,只能用電話聊天時,他都會特別去找出蕭邦的音樂作為陪襯。
如今,音樂依舊,但她心底雪亮--自己再也不是他取悅的對象。
「我約了人在家里吃飯,先不聊了。」對方說。「你應該也很忙吧?晚上派對玩得高興點。我們再聯絡嘍。」
斷訊前,趙湘柔非常確定,在跳躍的音符中,她听見了旁邊有很耳熟的女聲在詢問︰「是誰打來的呀?」
「朋友。祝我耶誕快樂的。」回答得輕描淡寫。
「鳳梨蝦球好嘍!我特別為你學做的,來嘗嘗看嘛。」女子笑聲清脆。
通話中斷。她沒機會詢問了,手機螢幕一片黑暗,電池宣告壽終正寢。
當然,她可以立刻設法叫輛計程車,飛馳到所謂男友的住處,好好看個清楚、說個明白;但多年來的「家教」告訴她,這是最蠢的做法。于事無補就算了,還會讓女人看起來面目猙獰,不值到極點。
何況此刻在「男友」身旁的女人……不是泛泛之輩。如果可以,趙湘柔一輩子都不想跟那位小姐再有任何牽扯。
反正,早有預感了不是嗎?趙湘柔模糊地回想著這段時間以來,與男友間的疏離與冷淡。遠距離本來就不被看好,兩人確實漸行漸遠;此趟飛來,下意識中也是想作個了斷,沒想到會在機場就結束了。
突然,一切都好像無所謂了。不必趕著去哪里,也不用急著回家--反正沒有人在等候。
望著落地玻璃窗外的黯淡雪景,趙湘柔安靜地站著,仿佛美麗的雕像,良久良久,都沒有動。
換成其他人,看起來或許會很落魄,但趙湘柔卻硬是比別人好看幾分。長得漂亮的好處就在這里;美女落寞的時候,還是像在拍偶像劇,不知哪兒有鏡頭在拍攝似的。
等她遠離冰天雪地、再度回到美國西岸溫暖陽光下,已經是三十幾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期間她花了大錢住機場敖近的旅館,付出天價臨櫃更改機票,等候多時不說,還要跟過節的人潮擠……應該很容易讓人失去耐性的,趙湘柔卻都淡然處之,從頭到尾,沒有一點火氣或焦躁。
啊,大約,怒火都被冰雪封住了,留在異地,沒有跟著她回來。
拖著小行李箱走出電梯,自家門口掛的聖誕燈飾正一閃一閃發亮。她掏出鑰匙,一面回想,離開前,沒有把燈泡插頭拔掉嗎?就放著任它閃亮了這些天?
真傻。閃亮給誰看哪?
門一開,迎面卻見到不速之客一名。
躺在她的沙發上,看著她的電視,喝著她的啤酒。
「你回來了?把門關上。」
對方只是看她一眼,視線又回到電視轉播的球賽上,伸手抄起咖啡桌上的啤酒,仰頭灌了一口。
那悠閑自得的模樣,實在太刺眼了。趙湘柔埋藏壓抑多時的疲憊與火氣,突然在那一刻,猶如火山爆發!
「厲文顥!你為什麼在這里」拔尖的嗓音宣示著主人的火氣,洶洶質問。
對方連眉毛都沒抬一下,回答得慢條斯理。「我們早就說好的,你去東岸找施先生過節,過完新年才回來。這段時間,我可以來這邊借住。」
這話沒錯。趙湘柔想起來了。他們確實有講好這件事,但……誰會料到情況突然急轉直下!
「要不要喝啤酒?冰箱里還有,請自己去拿。」厲文顥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牆上的液晶電視,隨口招呼,仿佛這兒是他家似的。
這實在太荒謬了!
她好不容易才回到家,想學受傷的動物一樣躲在熟悉的角落舌忝舐傷口;結果,居然忘了講好要把房子借給外人這件事。
其實厲文顥並不是外人。對趙湘柔而言,他可能是她生命中最近似「兄弟」的人物,只不過她現在誰都不想見,尤其不想看到厲文顥跟女友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的模樣。
「你……」趙湘柔甩甩頭,試圖跟他講理。「抱歉,我真的忘了。你介意換個地方住嗎?我出錢讓你跟女朋友去住飯店,怎麼樣?」
「你怎麼了?」厲文顥這才有空正眼看了她一下,不過也因為正好是球賽中間的廣告時間。「你為什麼現在回來?施先生呢?」
「我們已經over了。」她簡單地說。
「喔。」
必上門之後,把自己拋坐在單人小沙發上,趙湘柔吐出疲憊的長氣。「我說真的,我不想招呼情侶。你們可不可以換地方談情說愛?」
「什麼情侶?」厲文顥的注意力又被球賽吸引,漫不經心地問。
是啊,什麼情侶。
屋子里除了電視喧嘩的聲響之外,安靜如廢墟。所以,他的現任女伴,那個老是在他身邊出現、笑聲如銀鈴般的小可愛,不在這兒?
「你親愛的海兒呢?」
「誰?」
啊,所以,他也一個人嗎?
看來今年耶誕節真不是情侶相聚的好日子,而是得走回西方傳統,要跟家人共度了。
眼前,她的「家」里,確實有個「人」;但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家人」,界線一直很模糊。
那位長手長腳、懶洋洋攤在沙發上,毫無形象可言的年輕男子,是在外人面前,無論何時何地都整潔優雅、無懈可擊的厲文顥;而認識多年,彼此什麼面貌都已見慣,趙湘柔根本懶得在他面前扮千金大小姐。她索性踢掉高跟鞋,一面擺擺手,指使著︰「有啤酒?幫我拿一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