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來。妳明明是來工作的,根本不會管我。」她用冰冷的水潑臉,模糊不清地嘀咕︰「妳只是拉我來當苦力、搬運工的。」
「妳不高興,去住旅館啊。」趙湘柔閑閑挑著指甲,完全就是個欠打的無腦花瓶女配角形象。
住旅館是沒關系,但一個人住多無趣哪!不能白天一起逛街采買,湊在一起品頭論足,遇到什麼有趣事物就拉對方看,晚上不能一起熬夜吃消夜看電視……
要是郎敬予在這里,一定會超有趣的。她可以當最稱職的向導,帶他去看自己熟悉的風景與街道,帶他走以前自己上課時走的路,帶他去公園看無垠的綠地藍天,去吃她最愛的海鮮濃湯、牛排館甚至是中國餐廳,看他皺著眉研究思考,然後露出「我也做得出來」的自信表情……
啊,她真的是個好沒出息的女生,明明好友就在身旁作陪,還是忍不住一直要想那個無緣的人。想到這里,又悲從中來。
趙湘柔受夠了,她雙手一攤。「我不管了,妳在這里淹水吧,我要出門了。」
听到大門關上的聲音,程思婕又是一個人了。她腫著眼,濕淋淋地走出浴室。在這她曾經借住餅的兩房海景公寓里閑逛了一下,孤魂野鬼一般。
讀研究所時,第一學期,她和趙湘柔是室友;之後趙家買了房子給女兒住,她則搬去和當時的男友同住。之後戀情變調,玩心還重的男友一天到晚在外參加party或聚會,她變成獨守空閨的老媽子,包了所有家用開銷之外,還要負責打掃清理。
忍無可忍,終于毅然拋棄長不大的男人之際,是趙湘柔伸出援手,收留她住了好一陣子,直到她畢業、確定回台灣。當然,一天到晚被那個嘴巴不饒人的大小姐酸是免不了的,吵吵鬧鬧,分手的難堪與痛楚也就過去了。
這一次,她一定也可以。反正,不是頭一遭心碎。
躺在落地窗邊的長躺椅上,她瞇著眼,讓時差的疲憊淹沒自己。迷迷糊糊的在舊金山午後的陽光下睡著,一直到被電話吵醒。
「思婕,到了嗎?」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溫和笑聲,是越洋關心的羅可茵。「妳在補眠?夢到在吃飯?」
「我剛說了什麼?」她慢慢清醒。剛剛接電話時一定亂講了什麼,羅可茵才會笑得這麼開心。
「妳說魚頭,或是芋頭,我沒听清楚。」羅可茵笑問︰「要跟湘柔去吃沙鍋魚頭嗎?想去那家我也去過的燕京酒樓?」
其實她夢到的,是相識之初,郎敬予煮東西給她吃的情景。那時一切都還沒開始,每天只要看到他短短十五分鐘,就偷偷開心;一點點的殷勤,就可以讓她甜進心里,久久不散。
而今,她的心里藏著一只野獸,貪婪而不知饜足,永遠吃不飽,永遠張開大口在索求,想要吞噬一切。
怎麼不把自己吃掉呢?消失得干干淨淨,不就沒事了?
不要想了。真的,不要想了。她會好的。至少,她有兩個這麼好的朋友。
「是啊,等一下就出去吃。湘柔不在呢,她大概把握時間出去逛街了,根本就是假公濟私,誰說品牌經理都這樣的……」
聊了一下,趙湘柔就回來了。她們一面斗嘴一面出門采購,吵吵鬧鬧的,注意力被轉移,就不會一直想那個人了。
晚上輾轉難眠是一定的,她也不勉強自己睡覺。半夜在客廳、廚房里閑晃也沒關系。打開電視,吱吱喳喳的英文流泄而出,她呆呆望著,一個字都听不進去。隔天眼圈黑得跟熊貓一樣,趙湘柔問起,則一律推給「時差」。
就這樣過了幾天完全無所事事的日子,她已經把木頭地板擦得發亮,兩間浴室也都洗得閃閃動人之際,終于,可喜的疲倦與睡意回來了。她一過中午就可以躺在沙發上睡著,等趙湘柔回來,兩人再一起商量晚餐吃什麼。
電鈴響起時,電視上還播著美國家庭主婦熱愛的肥皂劇,程思婕以為是電視音效,翻個身,抱緊懷中枕頭,打算繼續睡。
電鈴又響。再響。繼續響。
不是電視啦!她猛然坐起,一面暗罵自己蠢。抬頭看看時鐘,明明是下午三點多,還不到湘柔回來的時候啊。
會是誰?
打開門,她傻住了。然後,心跳開始不由自主地瘋狂加速。
門外,迎面而來,是一大把嬌艷欲滴的粉色玫瑰。真的是一大把,少說有二、三十朵。甜蜜的香氣撲鼻,讓她忍不住要深深呼吸。
玫瑰長了腿,長長的。玫瑰還有手捧著,剛硬而黝黑。
是他!是他追來了!
不過瞬間,程思婕立刻否定了這個臭美的想法。這是美國,郎敬予怎麼可能出現?少作夢了吧妳。
定了定神,她再度打量那束有手有腳的玫瑰。
「Jacky?你怎麼來了?」程思婕不太確定地問,手扶著門,困惑到極點。
應該是從精英會間接听到消息的吧?程思婕心里很快轉了好幾個念頭,不過,其中沒有包括請他進來坐這一項。她連門都沒有完全打開,堵在門口,很直率地問︰「你有什麼事?干嘛耍神秘,要來之前為什麼不打電話?」
「那就不是驚喜了。」Jacky充滿委屈的臉從花後面露出來。「我特別選了妳最喜歡的玫瑰,妳連聲謝謝都不說嗎?」
「謝謝。但我不能收。到底有什麼事,請你快說。」雖然不像趙湘柔那麼肆無忌憚,但她自己也不是婉轉迂回的信奉者。
「只是來看看妳。听說妳來美國散心了,妳心情不好?」Jacky露出他最善解人意的溫柔笑容。「嘿,只是來探望老朋友,不可以嗎?」
「不可以。我不是你的老朋友。」程思婕毫不留情。「不用旁敲側擊,我失戀了沒錯,但不用安慰。我已經沒事了,謝謝。你可以──」
強悍、直率、一如往常的程思婕,她的脆弱只給最親近的人看見。
「我知道我可以走了,妳不用一直強調。」Jacky打斷她,漂亮到有點流氣的俊臉上都是真摯的關心。「思婕,別逞強了,偶爾軟弱一下沒關系。想說就說,想哭就哭吧,真的,我不會笑妳。」
程思婕簡直想翻白眼。「你又知道我想哭了?」
「妳就算哭,也不會哭給外人看,我知道。不過反正妳看不起我,也不用在乎我怎麼想,對吧?那就跟我聊聊沒關系。」他不愧為她的前男友,算是了解她。
雖然在一起時間不長,雖然兩人分手分得不漂亮,但……在正常的時候,Jacky真的是非常溫柔、非常會哄女孩子的。當年,她不就曾經被這一套給迷昏過?
靠著門,她直視這個外型超優、手段超高、卻永遠長不大的彼得潘。
「不然,這樣好了。」他把重重的花束推給她。事出突然,她反射性地接過。「我在樓下轉角的星巴克等妳,妳想來就來聊聊,不來也沒關系。無論如何,開心一點,失戀就失戀,我也常常失戀。時間過去,一切都會沒事的。」
說著,他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給她鼓勵,然後真的不再糾纏,轉身去搭電梯,下樓去了。
程思婕抱著花,站在門口很久很久。
也許情場失意,但她真的很幸運,身旁關心她的人,這麼多。
但一切再完美,心都好像缺了個口,怎麼補都補不起來。
把花放回廚房,她拿了鑰匙,鎖好門,也下樓去了。
初秋的異國燦爛陽光下,和一個不算朋友的人喝杯咖啡,也不是太過分的事。何況,他還欠她六百四十塊美金,她一定要趁這機會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