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敬予扯起嘴角,是個很嘲諷的冷笑。他根本連回答都懶。
踫了釘子的小女生被晾在一旁,好一會兒才發現老板根本沒有多說的意願。嘟著嘴,很不甘願地走回座位,同伴們嘻嘻哈哈嘲笑著她的失敗,肆無忌憚。
「小氣鬼,只有晚上工作,白天為什麼不能出來玩?」還在嘀咕。
「人家說白天有事嘛!他的身材看起來像模特兒,我猜白天是兼差模特兒。」
表扯。干脆說他是牛郎算了。
「模特兒沒有這麼壯的,我覺得是工人。」
是,工人一天干了十二小時的粗活,下工之後還能開店賣吃的,體力未免太好。
「啊!我知道了!」一個尖銳的嗓音喊起來。「他一定是名廚世家,為了要磨練技術,才故意開一個小店在這邊!」
郎敬予听不下去了。他把切到一半的小菜丟下,手上還拿著切菜刀,走到四只麻雀旁邊,冷冷問︰「吃完了沒?」
四雙眼楮瞪得大大的。她們早些時候叫的芋頭排骨,連踫都還沒踫,湯都涼了。
「你把手機號碼給我,我才要吃。」好半晌,剛剛失敗的女孩決定卷土重來。
「妳錢已經付了,要不要吃隨便妳。」回答得毫無溫度,線條剛硬深峻的臉上則是毫無表情。「不吃請離開,還有客人在等位子。」
「你好凶喔!吧嘛這麼酷,我只是想跟你做個朋友嘛。」委屈撒嬌。
郎敬予依然門神一樣矗立在桌邊,手上的菜刀映著燈光,閃爍冷光,氣勢驚人。
終于,那股氣勢逼得年輕女孩知難而退,勉強喝了兩口湯之後,悻悻然離開。
每隔幾天,類似的搭訕戲碼就要上演,也難怪熟客會取笑他是男性版的檳榔西施了。
他真的非常、非常懷念平常的客人,尤其是一句廢話都沒有、準時出現、點了東西一定吃得干干淨淨的那位小姐。
秀氣、文靜、成熟、大方。這就是他欣賞的類型。郎敬予已經受夠天真無邪、單純可愛到令人發指的小鮑主或小辣妹了。
所以,她來的時候多看兩眼,真的不為過吧。他又忍不住想嘆氣,下意識抬頭,習慣性地往路口方向望望。
看什麼看!今天是周末,她又不會來。郎敬予訕笑著自己的愚蠢。
忙了一個晚上,人潮還沒有散去,他手邊的材料卻已經差不多用完,可以準備關門了的時候……
「什麼嘛!程思婕,妳居然帶我們來吃路邊攤?」尖銳的嗓音劃破夜空,嘈雜的巷道內都被震得安靜了幾秒鐘。
「看完電影都這麼晚了,妳們又堅持要吃東西,不吃這個,吃什麼?」一個熟悉的好听嗓音響起。
郎敬予猛然抬頭,赫然發現是那位優雅大方的「熟客」程小姐。
她不再是平日上班的規矩端莊穿著,而是一身輕便。緊身上衣、牛仔褲配高跟鞋,青春洋溢中帶著點帥氣。
此刻她身旁還有兩三名友人,打扮得很時髦,男生的垮褲垮到快要掉到地上,他們都正用譴責的眼光瞪著她,好像路邊攤、小吃店是什麼罪大惡極的場所似的。
「我肚子餓了,我要吃東西。你們不想吃的話,可以先走,再見。」說完,高跟鞋敲出清脆腳步聲,程思婕筆直往面攤走過來,竟是不再理會她的同行友伴。
「喂!妳站住!」被拋在後面的女生氣得猛跺腳。「我表哥叫妳招待我們,妳怎麼可以這樣!」
「我已經帶你們逛了一下午,請你們吃了晚飯、看了電影,我想應該夠了。」她依然不疾不徐地說著。
在她的精密計算中,當初在美國讀書時,和這個「表妹」有過來往,一起吃過飯,讓表妹順路接送過兩次;而這單薄的人情,今天應該也算還完了。
只見程思婕腳步不停地走到小店前,對郎敬予微微一笑,熟稔問著︰「老板,晚安。還有炒面嗎?」
「有。不過沒有高麗菜了,有韭菜,怎麼樣?」他知道她愛吃的是高麗菜,但,今天沒料到她會來……
「我不喜歡韭菜耶。」她皺眉苦思。
「我幫妳炒個什錦面好了。」郎敬予很快地說,一面不停手地已經開始料理。
「好,謝謝。」她笑著道謝,到旁邊去坐。
「程思婕!妳過來!」之前被拋下的女生還在頓足大叫,隔得遠遠的,好像不敢過來似的。「我們要去PUB喝酒,快點帶我們去!不要吃那麼髒的東西好不好!我們不敢吃啦!」
「往前面走五百公尺到馬路上,可以叫計程車。」她指點他們。「不知道哪家夜店好的話,打電話問妳表哥,他非常清楚。再見。」
「程思婕!Yousuck!」女生氣瘋了,尖嗓子開始大罵,而且還是一連串的英文,讓路人听了都傻眼。
程思婕卻充耳不聞,根本動都不動,一心一意等著她的什錦炒面。
那個站在遠方狂吠的辣妹大概是國外回來的,加上助陣的友人,英文流利又大聲,越罵越離譜,已經開始引起注目了,甚至有幾個閑人停步想看熱鬧。
是郎敬予听不下去,把手上的鍋鏟往桌面一摔,大喝一聲︰「閉嘴!听不懂是不是?那好,shutup!」
惡人都沒膽,那個潑辣女果然被嚇得閉嘴,大氣都不敢出。
「走了啦,干嘛跟這些人說下去。」一直站在旁邊的垮褲男此刻勸著,低聲嘀咕了一串英文。
郎敬予冷冷看著他們。煙霧彌漫中,他像門神一樣,高大、強悍,凜然的氣勢令人膽寒。
三名貌似ABC的假洋鬼子這才識相離去,邊走還邊回頭,用仇恨的眼光瞪著程思婕。
等他們終于離開,一小盅排骨湯、一大盤熱騰騰的什錦炒面也上桌。滿滿都是青菜、豆芽、豆皮……豐盛得嚇人,令人食指大動。
「謝謝。」程思婕再度道謝,眼神充滿感激。不只感謝他收攤前的大放送,也感謝他的仗義執言。
郎敬予揮揮手,要她不用在意,然後一反常態地,他沒有走回料理台前,反而拉了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下。
「剛剛罵人的,是我……我以前『朋友』的表妹。」程思婕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卻說得好笨拙。「她從小在美國長大,比較……比較……」
「比較白目一點?」郎敬予鼓勵似地接下去。
她噗哧一笑。「不是啦。我是要說,他們講慣英文的,中文比較不好,有時會亂講話,請不要介意。」
「那真沒用,一種以上的語言就講不好了。」郎敬予拿出一根煙,不過很有禮貌地沒有點,只是拿在手上。他涼涼地說︰「現在中、英文都講得好的人很多。」
旁邊緊臨的店家是賣牛仔褲的,老板剛剛也聞聲出來看熱鬧。他腆著個中廣的大肚子,腳上是夾腳拖鞋,嘴里叼根牙簽,晃過來插嘴。
「對啊,英文有什麼難的,以後搞不好連攤販都要考全民英檢了。我們也是要做外國人生意的。」
「Howmuch?」程思婕忍不住淘氣,指著掛在店門口的牛仔褲問。
「Fivehundreddollarsapair。」胖老板立刻回答。
程思婕大樂,笑得眼楮都瞇得不見了。「老板你好厲害。」
「不是開玩笑的。」被小姐一夸,胖老板驕傲得抬起下巴,不可一世的樣子。
「剛剛應該讓你跟她們對罵的。」郎敬予也扯起嘴角。
被當女佣、免費伴游給奴役了一下午的程思婕,此刻終于放松了,心情也輕快、自在了起來。
湯頭鮮美,面條爽口,配料又多又豐盛,熱呼呼的吃下肚,不但撫慰了空虛的胃,也溫暖了全身,真是人生一大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