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覺得‘請我媽媽來照顧我’這件事是行得通的。」涂茹面對他的疑問眼光,只是淡淡地說,手指揉著太陽穴。
雹于介微笑,順手收拾著咖啡桌上狼籍的杯盤。
「你放著,我等一下就起來整理……」
她一向不習慣讓別人服侍,老覺得收拾整理這樣的事情是她的責任。可是,實在是好累……
最後是耿于介收干淨了桌面,還倒了杯蜂蜜檸檬汁給她,在她身旁坐下。
她啜飲著酸酸甜甜的飲料,向後靠在耿于介肩頭。耿于介溫和地圈住她。
「不要你媽媽來,不然,要找誰呢?」耿于介最近都在思考這件事情。他在她耳畔有些抱歉地說︰「我媽已經過世很久了,不然,照理說該有婆婆照顧的。」
涂茹忍不住笑起來,轉頭看他。「你都沒看過電視上的連續劇嗎?婆婆跟媳婦之間,哪有你想的這麼單純。」
「我媽人很好的。何況,你這麼乖,她一定會喜歡你。」耿于介吻了吻她的頭發,微笑說著。
涂茹從小到大的優點就是這個「乖」字,被夸多了,好像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長處。她有些無奈地扯扯嘴角。
「我可以照顧自己。」她堅定保證著。「我已經去買了一些書回來看。網路上也有很多資訊,還有公公也常常關心……而且,我還有你啊,耿醫師。」
「抱歉,我一直這麼忙。」耿于介摟緊懷中人兒。
「真的沒關系,你的工作就是這樣。」
她才二十五、六歲,居然已經要當媽媽了。
總是這麼懂事,成熟得讓人心疼……耿于介忍不住低頭尋找那還帶著淡淡蜂蜜甜味、檸檬微酸的紅唇。溫存纏綿,品嘗專屬于他的甜美滋味。
「我還是不太放心你一個人在家。」好不容易松開了糾纏,耿于介低低地說︰「我知道你會照顧自己,可是,我怕你無聊。」
是真的很無聊。她沒有工作,也不用忙家事,個性又不愛出門,成天待在家里,饒是精致華麗的豪宅也會住膩吧。
「那不然,我去買更多更多的書?」涂茹有些無可奈何地回答。
雹于介笑了,英俊的臉上洋溢著寵溺。「好。你愛買多少就買多少,盡量刷吧,書太重的話,我去幫你搬。」
「你哪有空。」涂茹輕笑。「我不會買到搬不回來的,放心。」
所以之後,涂茹更常跑書店了。每隔幾天就去一趟。
「涂──茹?」
結帳時,涂茹還正看著櫃台上一疊小山般的書發呆,正在發愁該怎麼搬到車上時,她身後突然響起猶豫的喚聲。
驚訝回頭,一個穿著T恤牛仔褲、戴頂棒球帽的瘦長人影,剛從倉庫走出來,推著堆滿新書的小推車,正站在她面前。帽沿下,是一張似曾相識卻又陌生的臉孔。
略寬的嘴,高高的顴骨,一雙閃爍著笑意的眼楮……
「你不記得我了對不對?我是你高中同學呀!」對方干脆把臉湊到她面前。「看仔細一點,雖然我們只同班過一年,可是,你應該不會忘記你的王子吧?」
這麼一說,涂茹馬上就想起來了。這是曹文儀!真的是她高中同班同學!
瘦高個兒、長手長腳的曹文儀,從高中時代就愛笑愛講話,熱鬧得不得了。功課雖平平,但各項課外活動表現卻很耀眼,在運動場上搶盡鋒頭,是高中運動會當年跳高紀錄保持人。
斑一下學期的英文話劇比賽,曹文儀擔任導演兼「男主角」。反串王子的她相當粗線條,老是忘詞,每次都需要演對手戲的人──也就是被推選出來演公主的涂茹──幫她提詞。那是她們唯一的交集。
安靜內向的涂茹始終和曹文儀、以及她的一票死黨混不到一塊兒。高二以後,一個念社會組,一個念自然組,兩人更無來往。
涂茹其實偷偷羨慕過像曹文儀這樣的人,無憂無慮,光芒四射,在女校封閉又保守的環境中依然如魚得水,恣意享受著青春,是眾人目光的焦點。
而萬萬沒有想到,在多年以後,兩人居然會在這樣的地方重遇,曹文儀還能一眼就把她認出來。
「你是曹文儀。」涂茹終于說。
「沒錯!」曹文儀啪的一聲彈了一下手指,然後夸張地指著涂茹。「你怎麼穿這樣?這是孕婦裝嗎?你懷孕了?不會吧?!」
安靜的書店里被她這麼一嚷嚷,旁邊幾位顧客都好奇地側目。涂茹尷尬得簡直想找個地洞鑽。
其實懷孕才三個月不到,她的月復部根本不明顯,只是穿著一件白色麻紗的無袖連身裙,寬寬松松的,配上貝殼粉紅的平底涼鞋,和時下流行的服飾完全沾不上邊,卻有一份獨特的溫婉美感。
「你真的懷孕了?」見她沒否認,曹文儀手扶著額頭,一副要昏倒的樣子。「你要當媽了?是不是意外?有沒有結婚啊?」
天底下竟有這麼鹵莽的人!
若不是知道曹文儀的個性從以前便是如此,如果涂茹的脾氣火爆一點,大概已經掉頭就走,或當場吵起來了。
不過當下涂茹只是無奈地笑笑。「我五月結婚的……」
「五月結婚,現在就已經懷孕,你老公真努力!」還是口沒遮攔得要命,曹文儀索性彎腰打量她的小骯,很有興趣的樣子。
涂茹脾氣再好,也受不了這樣的「注目」。她退後幾步,試圖從櫃台提起那兩大袋的書,打算先出書店再說。
曹文儀一看,馬上把推車往旁邊一推,跨開大步走過來。「我幫你拿!孕婦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她輕松愉快地提起書,陪著涂茹走出店門外,一路來到停在路邊的車子前面。
「嘩!我現在開始懷疑你是釣到金龜婿了!」曹文儀因為兩手都是書,只能用下巴比比那輛嶄新閃亮的賓上車。「從高中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會是賢妻良母,果然,要像你這樣乖巧听話的,才能修成正果。」
她沒有惡意,她只是說說而已。涂茹不斷這樣安慰自己,一面卻無法克制地略略蹙起了眉。
她嫁得好是事實,可是,每當有人用這樣的口氣說起時,雖然她不曾表達過任何不悅,但是,她其實一直覺得有些刺耳。
用遙控器打開了中控鎖,涂茹讓曹文儀把書都放進後車廂,然後道謝。
「不用謝啦,老同學了,又是顧客。」曹文儀伸手,本來想豪爽地拍她的肩,後來又自己縮回去。「不行,孕婦的肩不能亂拍。喂,你現在在哪上班啊?住在哪里?有空多來我們書店嘛,我可以幫你拿禮券,打員工折。」
「你在這家書店工作?」涂茹好奇地問。
她很想知道,像曹文儀的世界,和她的,會有多大的差距呢?曹文儀絕對不會是畢業工作之後沒多久就嫁人,然後專心在家待產、以後相夫教子一輩子。
「沒啊,打工而已,我是管倉庫的。」曹文儀扯下棒球帽,用手背擦擦已經沿著臉頰流下來的汗。太熱天里,她的臉色卻不是很紅潤,甚至有些蒼白。
最奇怪的是,她的頭發短得離奇不說,還參差不齊,卻又不像出自前衛設計師的手。
看到涂茹困惑的眼神,曹文儀咧開嘴笑笑。「怎麼樣,我的發型很炫吧?」
不知道為什麼,涂茹覺得她的笑意很冷,也沒有到達眼眸之中。
「也沒什麼,剃光了重長就是這個樣子。」曹文儀把棒球帽戴回去。一哎,你還是跟高中時候一樣,話有夠少的。多講幾句嘛,難得遇到老同學耶。」
「我……」涂茹擔心地看看她,想問又問不出口,徒勞地張嘴又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