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不錯的對象,也該開始留意了。像我剛說過的,我二十四歲的時候認識你們的媽,二十五歲就結婚了,然後……」
「老爸,你剛說的是《戰國策》,還有你三十歲時我跟老哥幾歲,可是沒講到你跟媽什麼時候結婚。」
「住口!」耿老醫師發怒了。「誰教你頂嘴的!沒家教!」
眼看父親跟二弟又開始例行的「聯絡感情」,耿于介只是淡淡微笑,繼續喝他的湯,置身事外。
「是個怎麼樣的女孩子?」才清靜沒多久,耿老醫師教訓完二兒子,又絲毫不肯放松地回頭詢問老大︰「幾歲了?家住哪里?是做什麼的?」
雹于介把從阿姨那邊听來的資料一一報告,耿老醫師鎖著眉認真听著,一面點頭。
「嗯,還不錯。你跟人家約什麼時候?」耿老醫師听完,嚴肅地下了結論︰「有空帶回來看看。需要的話,我挪個時間去拜訪她父母。」
「老爸!」老二耿于懷大概剛剛還沒被罵怕,又哀號起來。「大哥只是去吃頓飯,你干嘛搞得好像已經準備要結婚了!」
「相親之後就決定結婚的,也不是沒有,當年我跟你媽……」
這次是兄弟兩人都忍不住申吟起來。
雖然父兼母職,不過耿老醫師一向是個嚴父,對于教養三個兒子非常一板一眼,廢話不多,只是最近他們發現,父親越來越嗦了。
尤其講到老伴、也就是他們早逝的母親時,更是滔滔不絕,從最小的瑣事開始講起,可以講個半天。問題是這些故事他們兄弟都從小听到大,可以說倒背如流,耿老醫師還是重復好多次。
「老爸越來越嗦了。是不是更年期啊?」飯後,耿于懷忍不住低聲抱怨。
「我覺得……爸是很想念媽媽吧。」面對皺著眉的弟弟,耿于介溫和地說。
遙望客廳里正在看已經娛樂化的電視新聞,依然腰桿挺直、一臉憂國憂民表情的父親,兄弟兩人頓時又落入沉默。
母親過世許多年了,父親一直沒有再娶。他們耿家始終缺少女主人,一家四口全是男生,陽剛氣盛,沒有普通家庭的溫暖與柔和感。
而他,身為三兄弟之首,其實早就下定決心,若是可能,他願意盡早結婚,讓這樣的情況可以有所改變。
說到底,耿于介的想法很傳統。他希望遇到一個好女孩,和她共組家庭,生幾個可愛的孩子。他有自信讓妻小都生活得很好,不虞匱乏。
可是,不知道是個性的問題,還是有什麼地方出錯了。在醫院里,仰慕他的人從學姐、同輩、護士小姐到病人家屬,時有所聞,真正讓他有機會認識並且深入交往的,卻不多。
可能是長相吧。他的五官都是父親的翻版,濃眉俊目,鼻子直挺,還微微有些鷹勾,抿起嘴時看起來很嚴肅,讓人望而生畏。
一樣相似的五官,在他二弟身上,就精致柔和許多。所以不知情的外人通常都直接認定,耿于介是個嚴肅至極的人。事實上,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電話。阿姨找你。」長相雖精致柔和,但其實有點沒耐性的耿于懷按了電話,連從沙發上起身都懶,直接把無線話筒對哥哥丟過去。
「不要亂丟!掉到地上摔壞怎麼辦!」老爸又罵入口。
「不會啦,大哥一定接得到。」
這就是大家對耿于介的既定印象。反正不管再大的難題,往耿于介那里一丟,就不用擔心了。他一定能搞定。
「于介,明天我們約中午要吃飯,你記得吧?」阿姨有點緊張。「你不會臨時被call去醫院吧?」
「不會的,約好要去,我就一定會到。」耿于介保證著。
「那就好、那就好。」說完,阿姨還忍不住又加一句︰「這個女孩子是我朋友的女兒。我看過幾次,真的很乖巧,也滿漂亮的,只是內向一點;偏偏你也不是很愛講話的人……唉。」
雹于介失笑。「那我叫耿于懷跟我一起去好不好?他比較會講話。」
「不行!絕對不行!」阿姨立刻激烈反對。
做阿姨的很了解,要是讓耿于懷也去了,萬一──這「萬一」的可能性還真是滿大的──變成無心插柳柳成蔭,豈不就糟了?
雹于介的個性從來不爭不搶,弟弟們要的,二話不說就讓出去。其他什麼都好說,難道連相親對象都要讓嗎?開什麼玩笑!
「你听清楚沒有?不能帶于懷去,就你自己一個人。」阿姨緊張得連說好幾次。「你自己來!就當來跟阿姨、還有阿姨的朋友吃頓飯,好不好?」
棒天,耿于介當然是獨自去的。
時至今日,他始終慶幸,當年他去赴了約、吃了那頓相親飯。
已經進入秋季,城市里的白天卻還有著驚人的悶熱。
揮汗下了計程車,涂茹一抬頭就看見餐廳里坐在窗邊的耿于介。
第一眼,涂茹沒有細看他的外貌,而是被他低頭看著雜志的樣子給吸引。
那麼安靜而篤定,好像身旁一切都與他無關,身旁來來往往的服務生或客人,都如同是默片的背景一樣,完全不能干擾他。
好熟悉的感覺。就像看到自己,在紛擾中,尋求一方寧靜之地。
和耿于介同行的阿姨先看到涂茹,遠遠就對著她揮手。他也跟著抬頭望來,讓她的心重重的一跳!
這會是真的嗎?這個男人,職業是人人尊敬的醫生,長得又這麼好看……是她的相親對像?
她一向是個不甚起眼的女子,除了乖巧懂事之外,沒有別的優點。平凡如她,就算在諸多愛情小說中讀到夢幻般的情節,卻從來不曾想過,有一天,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兩位太太一見面就熱絡的寒暄起來,涂茹看著耿于介把桌上的雜志收起來,然後,溫和地對她笑笑。
他剛硬有如刀雕的臉部線條柔和了,眼眸蕩漾著笑意,雖然什麼都沒說,卻讓她的心口仿佛灌入微溫的酒,頭也有點暈了起來。
「涂小姐嗎?請坐。」溫醇的嗓音低低響起,耿于介還很有禮貌地起身迎接。
站在他身邊,雖然只是片刻,那修長的身材卻讓她更加局促了。
之後,整頓相親飯,她都處在那樣有點緊張、有點慌亂的狀況下。吃了什麼、喝了什麼,耿于介到底跟她說了什麼,又問了哪些問題,她怎麼回答的……這些,她回想起來的時候,居然完完全全沒有印象。
唯一記得的,是他看書時的側面,和那抹淡然迎人的笑意。
後來比較熟了一點之後,涂茹曾經問過他︰「你那天到底在看什麼書?看得好專心。」
「Z周刊。」他含笑回答。
涂茹瞪大了眼。「騙人。」
「是真的。」英俊的臉龐揚起有點調皮的笑意。「那一期有講到我們醫院,平常沒空看,那天為了等某人,就順便看了一下。」
「講你們醫院怎樣?」涂茹還是不信,偏著頭,疑惑地問︰「為什麼醫院會上八卦雜志?」
「Z周刊有派記者常駐我們急診室,院方很頭痛,開院務會議的時候還提出來討論過因應措施。」
涂茹仰頭看著他,彼時,冬陽燦燦,他的眼眸泛著琥珀色的光芒。
令人透不過氣的家、母親高亢的嗓音、父親的冷漠……一切都仿佛淡去,只剩下他看著書的側面、他溫暖的眼眸……
涂茹只覺得心口有股隱隱的牽動。也許這一次,她該努力一點,克服自己的害羞與退縮。
而她的母親顯然也有著相同的心思。那個初識的飯局之後,涂太太打了好幾通電話,向耿于介的阿姨殷切詢問探听,到底耿于介對自己女兒的印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