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然,諸宜庭沒說錯。
鑼鼓點一下,周遭鬧烘烘的狀況,就好像突然被導演用淡出技巧給抹去了。面前的舞台成了另一個世界。
蚌子不高的喬素芝粉墨登場,仿佛變了另一個人,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舉手投足,一個回首或揚眉,都吸引住全場的目光。
唱腔優美、絲弦悠揚。或緊張、或低回、或逗趣、或揪心,兩個小時內毫無冷場,簡直像是眨個眼就過去了。
等熱烈如雷的掌聲伴隨叫好聲響起時,尹浬才突然驚覺,本來打算待一下就走的他,居然看完了全場。
血液里那種表演的因子蠢蠢欲動。就是這種魅力,他就是想要這樣的魅力;能緊緊抓住人心,讓人暫時忘卻一切的魅力。
回頭,他望進一雙星星一般、閃亮得嚇人的眼眸。
「很棒對不對?我沒騙你,對不對?你一定要看一場喬姐的現場鮑演,就會了解她的魅力。」她的嗓音都變了。
在尹浬英俊的臉上,她看見了自己最初的感動。
他拍了拍她忘情地攀住他臂膀的小手,點點頭。
寒風中,她的手還是很溫暖,尹浬忍不住緊了緊掌握,感受著。
「今天唱湖畔那一段,唱得很好,以前這邊的七字調常常會唱下上去……還有,喬姐今天精神不錯,她武打的地方超俐落的。你有沒有看到她的槍差點飛掉?就是跟秀琴、啊,就是演武生的,也是反串,跟她在對打的時候……」
她嘰哩呱啦說著,興奮得根本停不下來,眼楮好亮好亮,臉蛋紅紅的,仿佛戀愛中的女子,在說著情人的種種。
她知道他懂。他從來不曾用荒謬或取笑的態度面對她的追星狂熱。在他面前,她像是壞掉的收音機,迫不及待要把肚子里的話一古腦兒都說給他听。
「庭庭!」她的朋友們在叫她。「要不要去後面等喬姐?」
「喔,馬上來。」她應了,又回頭看尹浬。「我知道你要回去了
「我是該走了,沒錯。」事實上,他一個半小時前就該離開了。
不過,他根本不想走。
諸宜庭也不想。他們倆保持著原來並肩而坐的姿勢,看著人潮從身邊慢慢流過。
好想繼續講。
好想繼續听她說話。
漸漸寒涼的夜里,不怎麼明亮的光線下,短暫沉默中,他們都清楚感覺到對方的不舍。
「我……」
「我……」
沖口而出的默契,讓諸宜庭噗哧一笑。
並不是大美女,但她的笑,總能讓尹浬忍不住苞著嘴角上揚。
「我真的該走了。」他說,隨即從口袋掏出了安靜了一晚的手機。
「可以給我你的號碼嗎?我現在打給你。」
「啊?你現在要打給我?」雖然听不懂,但她還是乖乖從背包里找出手機,一面告訴他號碼。
「現在打給你,你就會有我的手機號碼。以後想要聊喬姐的事,你可以隨時講給我听。」他低頭,嘴角噙著笑,慢慢撥號。「當然,想聊別的,也可以打給我。」
她看看他,又看看手上開始震動的手機,然後,視線回到那張俊臉上。
那一瞬間,她收到了清清楚楚的訊息。
※※
拜「內線」所賜,最近,諸宜庭都能在第一時間得知偶像的動向。
「然後呢?然後呢?」興奮口氣,透過電話清楚傳來。「你們錄到七點多?」
「是啊,然後錄完那一段,我們就一起去吃晚飯。喬姐人真的很好,還請我們。」尹浬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詳細報告著昨天和她的偶像喬素芝一起工作的細節。「說真的,跟她合作過之後,全組的人都很喜歡她。」
電話那頭,諸宜庭滿足地嘆了一口氣。「我就知道。」
「我們今天下午要去配後制的音,喬姐的單元喔,你要不要來?」尹浬邀她。
「呃……」諸宜庭開始支吾。剛剛追問他細節的熱烈勁兒突然不見了。
尹浬實在覺得很奇怪。明明就是個追星小粉絲,可是,當有特權給她用的時候,她又不肯用。
「來呀,不用怕,我帶你進去。」
「這樣……嗯,好像不大好。」口氣超級猶豫的。
「你好矛盾。」尹浬忍不住要笑。「就說是我的朋友,陪我過去就好了。後制的地方不會很可怕,就跟錄音室在同一棟大樓,你知道在哪里。」
「不要啦,你們都在工作,這樣會給你跟喬姐都帶來麻煩。」她解釋︰「不會有人喜歡無孔不入的粉絲吧。」
「你真是個好孩子。是因為參加過華仔天地嗎?」尹浬開玩笑問道。
華仔天地,影星劉德華的影友會,人數眾多不說,還以粉絲守規矩、有禮貌著稱。諸宜庭听他這麼說,也笑了,格格的笑聲好可愛。
「你以後的影友會,一定會比華仔的更大、更多人!」她幫他打氣。
「我沒參加過華仔天地,不過,我會參加你的影友會!」
「真的?一言為定。」尹浬莫名其妙開心起來。他毫不放棄。「那今天下午呢?你有事嗎?要不要陪我去後制?」
听到這里,諸宜庭也听出了一點端倪。
尹浬不是要幫她制造機會看偶像,而是,真的希望她能陪他去。
「你要我陪你去?」得到對方的默認,諸宜庭詫異追問︰「為什麼?」
為什麼?尹浬可以直說嗎?
他看看此刻身處的環境──行駛中的捷運車廂。雖不是上班上課尖峰時段,但車廂內還是有不少乘客;里面,大半的目光都刻意或故作輕松地飄到他身上。
他可以在這里直率地說出「我有點怕」這四個字嗎?
說起來,連他自己都想笑。不過就是唱唱歌、演演戲、拍拍照;這年頭,長得稍微好看一點就能當明星了,他有什麼好怕的?
可是,面對這突然轉變的世界,尹浬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月兌離了循規蹈炬的生活,走出那個高壓統治的原生家庭,自由的感覺卻是如此沉重;但這每一步都是自己的決定,即使可能下一步就摔得粉身碎骨,他也只能獨自承擔。
為什麼不怕呢?他也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初出茅廬,毫無背景,只憑著一紙合約,就賣掉了自己未來七年的歲月。
甭獨的未知,多麼可怕。
「你如果真的要我陪,那我就去陪你。」電話那頭,諸宜庭沒有得到答案,卻讀出了沉默所代表的意義。她慨然應允。
「謝謝。」
約好了時間,他心滿意足掛了電話,好像吃了一顆定心丸,周遭投射過來的目光,已經不再那麼令他不舒服了。下午的後制、錄音室的行程,也都稍稍不恐怖了一點。
那一頭,諸宜庭趴在宿舍的書桌上望著手機發呆。
她剛剛……答應了什麼呢?
是的,她對演藝圈算是有點認識,這就要多謝她那個忘恩負義的舅舅了。長期在演藝圈工作,忙著追求自己的夢,忙得連家人都無暇照顧。
想到殷殷期盼兒子的外婆那蒼老的面容、顫抖的手,每次總是拉著她問︰「庭庭,你舅舅呢?有沒有回來?」
一股酸澀冒上鼻梁。她深呼吸一口。
不是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嗎?不是深惡痛絕嗎?
她為什麼會認識尹浬,又跟他莫名其妙變成了朋友呢?
但誰能抗拒那雙漂亮的眼楮、那張英俊到令人心跳的臉龐?最動人的,是他那種專注的神情。他的氣質很干淨,這是不管多少粉飾、多少妝點都沒辦法掩蓋的。
桌上,鋼杯映出她的倒影。手指輕輕在上面畫著。
她長得不美。也許稱得上清秀可愛,但絕不是艷驚四座或氣質出眾的美女。
簡單來說,跟尹浬這種人是無法匹配的,就外型上來說。她沒有笨到看不清兩人之間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