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無言地幫她打氣。
呂愛湘望向落地窗外。周末下午,城市沐浴在懶洋洋的陽光中,空氣中的浮塵都像在跳舞。行人來去,或漫步或疾行,都有著自己的目標。
她的目標呢?在哪里?
存款達到八位數?買車?買更大的房子?和設計大師合作?或是嫁一個人人稱羨的對象,生兩個可愛的小孩?
好像都不是。
她真心想要的,沒有人知道。
「我哥說,有空想約我們一起吃個飯。」唐瑾的聲音悠悠傳來,巧妙地轉移話題,不讓她繼續沉浸在自傷情緒之中,「他上次見過你之後,一直跟我說,你還是像他印象中的那個小女孩,有點害羞,很可愛。」
雖然在冥想,呂愛湘听到這里,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害羞?可愛?
大概上小學之後就沒听過這種形容詞了。這社會對於高個子女生何嘗沒有歧視?「可愛」這種贊美並不容易出現在她身上。
「唐大哥大概待在國外太久,學會了洋人那套什麼都贊美的好習慣。」呂愛湘笑著說。「我們跟國外的設計師合作,試鏡時也是每個都滿嘴夸獎,然後要刷掉照樣刷掉,講得再好听也沒用。听听就好。」
「可是,我也覺得你滿可愛的。」唐瑾低聲說著,並沒有看她,只是低頭瑞起咖啡杯,啜飲一口已經涼掉的濃縮咖啡。
他剛剛說什麼?
呂愛湘睜大眼,盯住對面的俊男。
「你……」她好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指著唐瑾。「你的耳朵紅了!」
她一直記得唐瑾有這個「毛病」,從還是讀幼稚園的小朋友時代就是這樣!尷尬或困窘的時候,表面上從不外露出來,但是,他的耳朵會出賣他。
唐瑾還是沒抬頭。假裝沒听到。
可是耳朵更紅了,簡直燒到透明。
這麼熟的朋友,這麼簡單的夸獎——而且還偏離事實很遠,居然說她可愛——竟能讓一個一向氣定神閑的優雅男子變成這樣!
突然,呂愛湘突然有點能體會藍姐、雲青這些老大姐調戲俊美化妝師Robert時的心態了。她搗住嘴,用力忍耐,壓抑想要大笑的沖動。
「有這麼好笑嗎?」唐瑾終於放下咖啡杯,清清喉嚨,故伎重施,準備轉移話題,「最近工作忙不忙?」
「下個禮拜要去關島拍廣告。」呂愛湘一直笑咪咪地看著唐瑾,很享受他的困窘。
「這次代言什麼?」
「好像是內衣。」她隨口回答。
「咦!」唐瑾倒是有點詫異。「你不是很久沒接內衣廣告了嗎?」
「是啊。因為內衣的廣告主都比較偏好年輕模特兒,我已經二十七,不算年輕了。」講到工作,總是會令她突然失去溫度,像是在說跟她無關的事情一樣,剛剛會發光的笑容也淡了。「不過這次是我和喬琪一起,算是帶她;以後她就可以獨當一面了。另外,我順便幫觀光局拍廣告短片。」
「你也真辛苦。」唐瑾很同情。
一般人——包括她的親姊姊在內——听她這麼說,都會很羨慕的講些「真好,可以一面工作一面玩」之類的外行話;但唐瑾不是一般人。他是唐瑾。
一個大好人。
「全世界像你這麼能體諒女生的男人,我只知道兩個。」她有感而發,「一個是Robert,另一個就是你了。我真該介紹你們認識的。」
沒想到唐瑾露出了猶豫的表情。「這個嘛……再說好了。」
「你不願意?」呂愛湘詫異了。
說起來,她還真沒遇過被唐瑾婉拒的局面,不管是什麼事。
就說小時候那個「大事件」好了。她本著天真夢幻的性子,想趁在唐家幫佣的太太不注意,溜出去外面大馬路探險,個性溫馴的唐瑾雖然知道父母明令禁止,還是不忍違逆呂愛湘,兩個四、五歲的小朋友,手牽著手,展開冒險之旅——
其實根本沒走多遠,終點只到附近的公園而已。不過,在他們幼小的心靈中,已經是很盛大、媲美哥倫布或鄭和的創舉了。
何況,一路上驚險萬狀。不但要自己過車水馬龍的大馬路,還要閃避鄰居巨大狼犬的狂吠招呼,以及可怕的撿破爛老伯伯、沒有腳的賣口香糖叔叔……
領路的是自小就愛追求新鮮刺激的呂愛湘,但探險的範圍是唐家附近,所以,呂愛湘並不認識路。唐瑾一直被家里管得極嚴、小心看顧著,也鮮少自己出門;結果就是,他們迷路了。
眼看著天色漸晚,卻一直在陌生的巷道里轉來轉去,怎麼樣也看不見熟悉的人或景物,兩個小孩緊緊牽著對方的手,驚恐莫名,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媽媽要來接我,她看不到我,一定會很生氣。」愛湘稚女敕的嗓音里已經帶著哭聲。她媽媽生氣起來,很凶很凶的哪!
唐瑾雖然只有五歲,卻也知道自己爸爸媽媽發起火來是多麼多麼的恐怖;但愛湘都快要哭了,他的一顆心只夠擔心她,先沒辦法管自己了。
「湘湘不要哭,我知道怎麼回家。」他牽著淚汪汪的她,其實也不是很確定地走啊走的,希望一轉彎就能看見他認識的大樹或是門牌或是巷道。
最後,是動員了幾個又急又氣的大人到附近地毯式的搜索,直到一個多小時之後,才找回兩個發著抖的小朋友。
唐瑾環抱著跟他差不多高的小愛湘,就算看到家人了,還是不肯放。
愛湘則是一看到媽媽就掙月兌了玩伴的小小臂膀,撲進媽媽懷里放聲大哭。
兩家各自領回小孩之後,結果是︰唐瑾被罰跪了一個晚上,沒吃晚飯;愛湘因為已經哭得聲音沙啞、可憐兮兮,所以只被責罵了幾句,並被嚴格訓示,以後如果唐瑾要拉她出去探險,她絕對不可以跟。
唐家的爸爸媽媽還特別向愛湘的母親道歉。大家都覺得是小男生調皮,硬拖著玩伴出門探險。這個黑鍋,唐瑾一背就是二十年。
就算是這樣,之後愛湘想出的其它稀奇古怪點子,比方說去唐家後院、地下儲藏室等神秘地點探險、對唐大哥的衣櫃和書櫃進行完整的檢查、把酒櫃里的酒或唐家媽媽的珠寶拿出來玩再放回去……每一件都是被發現了要害唐瑾被罰跪或責打的滔天大罪,可是,唐瑾沒有拒絕過。
他是個超級愛護女生的男孩子,從小就是。
而現在,唐瑾居然婉拒她?
呂愛湘詫異地瞪大明眸。「我不是……我只是……Robert最近感情好像有挫折,也許你們可以……」
唐瑾搖頭。「我知道你是好意,不過,謝謝,我們應該不是同一夥的。」
話說得很含蓄,呂愛湘還是听懂了。或者該說,她自認為听懂了。
同性戀跟雙性戀,本來就不是一夥的嘛,對不對?
「喔,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不勉強。」呂愛湘點點頭,露出理解的表情。「我能體會你們的想法。」
等一下!這個「你們」是什麼意思?
「愛湘,我不是喜歡男生的。」唐瑾耐著性子,溫和但直接地說。
他其實可以生氣,發火的。別人就算了,但他們幾乎是無話不談的好友,呂愛湘還這樣誤解他,未免對這段友情太不用心,也太不了解他了。
但唐瑾怎麼可能對呂愛湘生氣?他只有深深的無奈而已。
呂愛湘又安靜了。黑白分明的美目,像看外星人一樣的瞪著他。
然後這次是呂愛湘臉紅了。
她有什麼權利這樣干涉別人的隱私,還這樣雞婆?
「對、對不起。」她尷尬到口吃,「我不是要問……反正,不管你的選擇是什麼,我都尊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