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奕泉還是沒有抬頭,他的筆動得更快了。
然後,舒渝發現,他的耳根子慢慢紅了起來。
舒渝有點困惑,隨即,她柔聲地安撫學生,「我不是在批評你,只是畫素描的時候,觀察是很重要的一個步驟喔。」
「我知道。」趙奕泉悶聲回答。
氣氛落入沉默的尷尬,舒渝被他這樣反駁,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
一點老師架子也沒有的她,低頭繼續簡單畫了幾筆。然後,她看趙奕泉完全沒有抬頭的意思,只好無聲嘆了口氣,起身去看其它同學的進度。
她班上的學生,大部份都沒有任何繪畫基礎,純粹是自娛。而要考術科的學生通常會找別的老師,她也樂得不用擔負心理壓力。
所以,即使畫得不是很好,大家卻都滿愉快的,舒渝就是喜歡這種氣氛。
「不錯喔,黃媽媽,筆觸很利落。」
她帶著溫和的笑意,在桌子間輕巧地走著,幾句贊美,就能讓這些高齡學生開心得紅了臉。
「老師,可是耳朵這邊好難畫喔!」
「妳可以用陰影帶過去,像這樣,把輪廓描出來就好。」舒渝彎腰,親手示範著,在學生作品上面增添簡單幾筆,便讓學生贊嘆不已。
來到趙奕泉這邊,舒渝卻是一愣。
雖然他沒有照她的教導,好好認真地觀察,可是倒是畫得還不錯。
筆觸雖仍顯生疏,但是她柔和細致的五官、小臉上寧靜的氣質皆顯露于紙上。
「畫得很好。」舒渝衷心稱贊著。
她彷佛完全沒意識到畫中人是自己,只是純粹用專業的眼光評斷。「用筆很有進步,輕重的拿捏愈來愈熟練了。只是要注意光線的變化,像這里的陰影……」
說著便低下頭去改圖,舒渝的短發隨著低頭的姿勢,落在她臉畔,遮去她的臉蛋,只看得見她小小的鼻尖和微顫的睫毛。
簡單的素色棉衫、七分褲,干淨無粉飾的臉蛋,一點也不搶眼,卻很耐看。
趙奕泉現在不畫了,卻一直在看她。
「……所以直接這樣畫就可以了。有沒有問題?」舒渝一面講解、一面示範,到一個段落後,抬頭詢問。
沒專心听的趙奕泉嚇了一跳,對上她那雙黑白分明、神采溫和的眼瞳,他又紅了耳根,慌亂地轉開視線。
「今天就上到這邊。賴媽媽、黃媽媽、劉小姐,還有陳先生、趙先生,你們幾位的作品可以讓老師留下來嗎?」舒渝輕快地宣布道︰「老師要拍照,下次就會還給你們了。」
一陣鬧烘烘的聲音響起,被選到的同學都很開心,因為這表示受到老師的肯定。
畫室通常在征得同意後,會把不錯的作品拍照存盤,要辦小型展覽時,也會從里面選出合適的畫作,然後連絡原作者來參展。所以,被選到的業余學生都覺得很光榮。
除了趙奕泉。
他拒絕了。
「啊?」舒渝從來沒遇過這樣的情況,她當場楞在那里。
「我想……這張……我想自己保存。」趙奕泉有些支吾的說著。有些黝黑的皮膚,泛起可疑的赧色。
「這樣嗎?」舒渝只覺得古怪,不過她不會強人所難,只是溫和地笑了笑。「那沒關系,下次有機會再拍別的作品。」
學生三三兩兩散去,趙奕泉也很快地收拾好東西離開了。來交作品的黃媽媽把畫作拿給舒渝,一臉笑咪咪的用中年歐巴桑特有的語氣裝熟的說︰「老師,那個趙老師好像很喜歡妳溜!」
舒渝如聞雷聲,呆了三秒鐘。「啊?什麼?」
黃媽媽憐憫地看著這個比自己女兒還小幾歲的小女生。
真單純!
「妳不知道喔?他每次上課都一直盯著妳看耶!」黃媽媽都五十多歲的人了,現在卻好像小女生在交換八卦一樣,忙不迭要報告。
舒渝有些啼笑皆非。「我在上課,每個人當然都盯著我看呀。」
「不一樣啦,我們是在看妳畫︰他是在看妳的臉。」黃媽媽嗤之以鼻,「哎唷,老師妳長得這麼可愛,他喜歡妳也沒什麼奇怪啦,只是……」
「只是什麼?」
「趙老師好像結婚了耶,妳這麼女敕,不要被他騙去啦!」黃媽媽現在簡直像是舒渝的媽一樣,開始耳提面命。「我就說嘛,結了婚的男人還跑來學畫,這一定是婚姻有問題嘛。現在的男人喔,不是我在說,實在沒一個好東西啦……」
舒渝忍不住失笑。「黃媽媽,妳先生就很不錯啊,每次都接送妳來學畫畫,他現在應該在外面等了吧?」
被她這麼一說,黃媽媽才停止嘮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趕緊收拾好東西下樓去。
鎖好門,她踏入熱氣蒸騰的夏夜中。
安靜的巷道里,前面的路燈下,有個身影略帶遲疑地站在那兒。
「趙先生?有東西忘了拿嗎?」舒渝第一個反應便是低頭找鑰匙,「我幫你開門,你等一下。」
「不……不是。」趙奕泉尷尬地抓了抓頭,三十五歲的大男人,在名校授課多年的教師,此刻卻像個小男孩一樣,羞澀得結巴了起來。
「那你怎麼還沒走?」舒渝困惑。
「我只是……要跟妳說,妳不要……不要生氣。」趙奕泉不安地說︰「那張妳的素描,我、我想要……我想好好收藏起來。」
「沒關系,真的。下次有機會再選別張就好了。」
舒渝開始覺得不自在。
不知道是因為他的反應、或他燒紅的耳根、還是因為黃媽媽剛剛的那些話。
「那……那我陪妳去牽車。」趙奕泉終于鼓起勇氣的說。看那張白淨的臉蛋顯露出困惑與抗拒,他馬上解釋道︰「我知道妳的車都停在前面轉角的停車場,那邊晚上滿暗的,妳一個女孩子走,不安全。」
舒渝淺笑婉拒。「沒關系,不用麻煩了,我常常走,沒問題的。」
「不行。」趙奕泉很堅持。「我、我陪妳走到停車場,看妳上車就好。反正順路嘛,我車子也停在那附近。」
推托無功,她為難地與他並肩而行,一陣陣不舒服慢慢地涌上來。
她右手緊握著自己的手機,手心微微出汗。
路燈下,兩人的身影被拖長,又縮短。安靜地走出了巷道,拐過彎,從便利商店走過,經過幾家店面,往停車場而去。
奇怪,那個女的很眼熟?
雹于懷剛從診所出來,到旁邊的便利商店買了瓶礦泉水,在門口灌水時,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兒走過去。
他開始搜尋記憶。
是他的病人嗎?
不可能!他隨即搖搖頭,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長得那麼普通,絕對不會是他耿于懷塑造出來的。
從他手底下出來的,要不是有雙明亮的大眼楮、或菱形飽滿的小嘴,就是有傲人的鼻梁、或傲人的……嗯哼。
這個女的,什麼搶眼的特征都沒有。
她身邊有個男人陪伴,兩人沒說話,只是默默地走了過去。
「你認識的人嗎?」一個低沉帶笑的嗓音突然在他身邊響起,然後一只有力的手拍上他的肩,害耿于懷剛喝的一口水噴了出來。
「干什麼?」耿于懷不太愉快地斜瞪他一眼。「韓醫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在半小時前就該出現了。你以為全世界都像你一樣在放假,時間都無關緊要嗎?」
「塞車嘛!」來人笑說。「走吧,我們去喝一杯。」
「喝什麼!我明天早上還有一台刀要開,免談。」耿于懷拒絕了。他英俊如雕像的臉上,浮現厭惡的表情。「哪像你,要喝到天亮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