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小臉都皺起來,很不能認同︰「我還是看不慣!別人就算了,你是項名海耶,名揚四海、剛正不阿、毫無缺點的項主任!」
「過獎了。」他還是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閑閑說︰「不過我想,妳還是早點習慣比較好。」
「為什麼我要早點……」本來還在忿忿反問的她,瞄到他好看側面上若有似無的笑意,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說不下去。
臉一燙,她有點賭氣地轉頭看向窗外。
「濕紙巾在前面置物格。」他熟稔地開著車,順口說︰「妳干嘛氣呼呼的,剛剛又受氣了?」
「還好啦。」她悶悶地說。「還不就是那樣,不太有人鳥我,又一直安排我做這個做那個的。」
「那妳為什麼還每天都來?」項名海問。
何岱嵐沒有答腔,只是依言在前面置物格找到濕紙巾,開始抹臉。
項名海知道她怕熱,每次一上車就喊悶,又不能每次都讓她用礦泉水很豪邁地潑臉,所以都會幫她準備濕紙巾,讓她擦臉。
拭淨了化妝品與汗水塵埃,她清秀的小臉讓人看了精神一爽。項名海忍不住瞄她一眼,又一眼。
她沒有注意。只是有點無奈地說著︰「家里的安排與決定,我不听也不行啊。何況來這里還有一個好處……至少可以看看孟聲。」
項名海當然知道這個佷子對她的意義,他在學校也總是默默地觀察、關心著這個事發以來一直很安靜的學生。只是,什麼端倪都看不出來,何孟聲每天循規蹈矩地上學、放學、讀書、考試,乖得像是不像真的。
「何孟聲最近怎麼樣?」項名海問。「他在學校很靜,一點問題都沒有。在家呢?」
何岱嵐苦笑。「也很安靜。我以為李宗睿轉學這件事,他會有很大的情緒反彈,不過這一段時間看來,倒也還好。只是我一直還是很擔心,會不會突然有一天,他又像小開出事那時那樣,半夜不見,還是就不回家了……」
雙手扭絞剛剛擦臉的濕紙巾,何岱嵐雖然努力想要保持平靜,卻忍不住說出了內心深處最擔心的事︰「小開死掉以後,我好幾次問他要不要再買只狗,他只是笑一笑,也不回答。李宗睿要轉學前,听說有回學校考期末考。我偷偷問他有沒有跟李宗睿見面、說個再見,他也是那樣笑笑的,一個字都不說。」
回想期末考那幾天,全校都籠罩在備戰狀態中,何況李宗睿和何孟聲兩人又都被導師跟生輔組教官嚴格監控中,項名海在想,他們分別之前,應該都沒有任何當面道別的機會。
就算身為必須嚴格維護、貫徹校規的訓導主任,項名海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有時會想,是不是我做錯了?像你說的,不該跟李宗睿他爸這樣硬踫硬。要不然,李宗睿現在搞不好還在正理;孟聲也不會像這樣,變成一個自閉兒。」
眼看她愈講愈夸張,項名海知道該做點什麼了。
他伸手過去,按了按她縴細的肩,沉穩但有力地阻止她繼續胡思亂想︰「事情已經過去,不要再多想。他們都還年輕,升高三之後本來就應該專心讀書,這是一件好事。何況,妳再多想也沒有用,已經發生的都發生了。」
他的手好溫暖。按在她肩際,帶著一股令人安定的力量。
在這車內雖有冷氣,外面卻攝氏三十度的暑夜里……
他的手……
「我知道,我也只是想想而已。」她低聲說。隨即揚起臉,大眼楮里帶著一絲調皮的光芒,斜斜看他︰「不過我剛剛發現一件事。」
「什麼?」
「你的手很熱。」她還伸手模了一下按在她肩頭的大掌,一本正經地說︰「我知道為什麼。因為你穿太多了。」
「我穿太多?」項名海兩道濃眉開始皺起來,他趁著紅燈轉過去盯著她︰「這什麼意思?」
「就是……你居然還穿得住長袖襯衫!去學校還穿整套西裝!領帶也照打!你穿這樣怎麼不會熱啊?」她指著後座掛著、一點皺紋都沒有的西裝外套,大呼吃不消︰「我記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雖然是冬天,可是我就在想……」
「想什麼?」
沒想到剛剛還大聲指控著的何岱嵐,被這麼一問,突然沒了聲音。干干淨淨的臉蛋開始泛起可疑的淡淡紅暈。
「妳那時候想到什麼?」項名海認真追問著,他仔細回想︰「妳問過我會不會覺得透不過氣。是這個嗎?」
看他濃眉微蹙,一本正經的模樣,何岱嵐又想笑了。
她漸漸能體會,孟聲喜歡上李宗睿,還說李宗睿好象愛犬小開的心情。
那是一種極單純的愛悅。
看到他,就開心;想到他,就有忍都忍不住的笑意涌上。
孟聲喜歡上的,剛好就是李宗睿。
而她喜歡上的,剛好就是……一個好正經好嚴肅、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輕松氣氛、不幽默也不多話,卻總是能讓她笑的男人。
「真不可思議。」她喃喃地說。
「什麼不可思議?」那個人還在問,好象在追問什麼國家大事似的。
甜甜笑意已經滿溢,從眼角眉梢流泄,她轉頭面向窗外,小手摀住已經快要笑出聲的嘴,她從車窗的倒影上,看到自己忍著笑的模樣,和身後男人一臉不解,頻頻斜睨她的困惑神態。
怎麼辦?她怎麼能告訴他,從第一次看到他,心里就在想……
不行!不能說!
秋天在各級學校開學之際來臨,然後,大大小小的活動、考試、會議又重新回到生活中。日子在一天一天雖像例行公事,卻也偶有突發狀況的流動中,慢慢地,往前推進。
項名海在十月初,把何孟聲找來訓導處。這是何孟聲在班聯會卸任,李宗睿轉學之後,第一次被訓導主任召見。
「我跟教務主任商量過了,如果你能擔任畢業專刊和紀念冊的主編,跟校刊社合作把這兩樣東西做好的話,我們把你的小餅消掉。」項名海看著面前清瘦卻飄逸、白皙斯文的學生,緩緩說。
何孟聲微低著頭,沒有答腔。
「教務主任來找我,他說依你的成績,可以申請推薦到更好的學校。」項名海翻了翻面前的申請書︰「他想應該是因為你上學期操行成績的關系,所以你選了遠在高雄的這所……」
「項主任,不是。」何孟聲終于開口。他抬起頭,那雙線條優美的眼眸,閃爍著似曾相識的光芒。他清清楚楚地說︰「我就是要申請這所學校。」
「為什麼?」項名海是真的不懂。以何孟聲的成績,北部有多所前幾志願的學校會搶著要他,為什麼會想要去一個顯然是屈就的地方?「你跟你姑姑商量過嗎?她的意見怎麼樣?」
就是「你姑姑」這三個字讓何孟聲放下心防。項主任不是問「你家里」、「你父母」。他很清楚,在何孟聲的心里,只有何岱嵐是他最重視的家人。
「沒有,她還不知道。不過姑姑一定會支持我,她一向如此。」何孟聲清朗地說,直視項名海嚴肅而認真的眼眸。「理由很簡單。離家遠。而且,我的成績雖然可以上更好的學校,不過我得顧慮到,有的人比較笨,加上又轉學、得要適應新環境,所以可能沒辦法考得太好。」
項名海盯著侃侃而談的他,昔日台風穩健、口齒伶俐的何孟聲又回來了。
年輕的臉上,有著心意已決的堅毅與篤定。
「約好的?」項名海一句廢話都沒有,只是很簡單地這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