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心力交瘁了,不然,不會這麼失態。
可是此刻,她只想借用一下他彷佛永遠不會失控的力量,偷偷的,喘口氣。
他的心,在她溫軟的小手抓他的那一刻,突然像棉花糖一樣,軟成一團。
他似乎總是能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不管是初識時、在發狂似的找人時,在此刻……
總覺得自己在她面前會變得更堅強,也更脆弱,這樣奇妙的共存關系,讓他只能無可奈何地認清,然後接受。
他在她身旁坐下,讓她似乎有千斤重、怎樣都抬不起來的頭,輕靠在他堅硬寬闊的肩上。
帶著絲絲潮意的夏夜晚風,縈繞在他們身畔。稍遠處有著小朋友玩的秋千架、溜滑梯和沙坑,在路燈下,靜悄悄地矗立。小鮑園幾乎沒有任何其它人走動。
氣息交融,他清爽的男人味,和她淡淡的幽香交錯,形成曖昧而難解的氛圍。
靜靜倚靠,這一刻,她有著模糊的安心。
他是這樣高大堅強,如此可靠。
她需要休息,她只要一點點的時間,讓她休息吧,真的,只要一下子……
「誰對妳施壓?」
雖然嗓音低沉溫和,卻依然是質問,何岱嵐嘆了一口氣。
靜謐貼心的時刻過去了。
「你一定要問嗎?」她也那樣低低地、小小聲地回答,彷佛親密私語,內容卻那麼令人沮喪︰「是我大哥。闕議員知道跟我談沒用,直接找上我哥,把事情加油添醋說了一遍,我哥決定我該跟李永仲和解。他還說孟聲不該繼續住在我身邊……反正,我只是他姑姑,還不是百分之百親生的,沒有資格管教他。」說到這里,她突然抬頭,仰著臉,無助而迷惘地看著他︰「我真的,有這麼糟糕嗎?」
「不會。妳已經做得很好。」
她在佷子身上投注的感情與關心,早就遠遠超過何孟聲的生父及養父。為了她相信的事情、她所愛的人,可以奮不顧身、毫不畏懼。工作上全心投入,就算只是政策性的卡位,被當成哥哥養病時的替身,她也完全沒有打馬虎眼的念頭,只求盡力而為。
而平常的她,又是那麼嬌俏可愛、妙語如珠……
最近以來,除了工作,私下受到的重重壓力與痛責,因為無法圓滿解決何孟聲的事情所帶來的內疚,家人的不諒解……讓她已經瀕臨精神與體力上的負荷極限。
每個人都在要求她,都在問她為什麼,都要她解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不管是不是她能力所及、她願不願意。
事情解決了。可是,她受了委屈。得向李永仲低頭,相依為命的佷子也被帶離身邊……這一切,卻沒有人在意。
只有此刻,眼前這個英俊而嚴肅的男人,那麼正經認真地告訴她,她已經做得夠好……
她的鼻頭酸了。重新低下頭,不敢再看那雙誠懇而率直的眼眸。
「我好不甘願,又好難過……」她低低傾訴起來。「我只能一杯一杯地跟李永仲喝酒、跟他打哈哈;我看著孟聲收拾行李,被司機接走……我……」
「妳休息一下吧。別說了。」項名海忍不住,舒出長臂,輕環住她縴弱的肩,然後,屈肘,把她的頭輕按在肩窩。
「我真的很累。」她幽幽訴說。
「我知道。」
他就這樣輕擁著她,靜靜陪伴。沒有針鋒相對、沒有談笑戲謔,只有沉默,和溫暖貼心的了解,和再也難以壓抑的憐惜,偷偷滋長,茁壯。
久久,兩人都沒有移動,沒有開口,他們自成一個安靜而私密的小世界,旁邊路上偶有摩托車聲,或是晚上散步的路人偶爾經過,就算看到他們,也會體貼地偷笑離開。
情侶嘛……還大剌剌坐在路燈下公園長椅上談情說愛……
這對「情侶」彷佛忘了時間,坐在那兒好久好久。
終于,有了動靜。
項名海輕握了握她縴細的肩。
「什麼?」舒服放松得幾乎要睡著的何岱嵐,迷迷糊糊地問。
「妳還是沒告訴我……」他的嗓音那樣低沉有磁性,不疾不徐,在耳際溫和響著。讓何岱嵐听得耳根子麻麻的。
「嗯?告訴你什麼?」
那男性而魅惑的嗓音,繼續輕問︰「……為什麼請李永仲吃飯這件事,不讓我知道,也不讓我去?」
他,他居然是要問這個!
何岱嵐萬念具灰地申吟起來。
這個男人,根本就是「不解風情」的最佳代言人!
「因為,你的立場會很難堪啊!」她掙月兌他太過親昵的輕擁,轉身面對他,清脆回答,眼楮瞪得圓圓的︰「你不是說了,犯校規就該處罰,而且校方的立場很堅定,處分絕對不會更改!那你去干什麼?你代表的就是校方堅定的立場啊!去那個我們要和解的飯局,你不就自打嘴巴了?」
「校長跟敦務主任都去了,校方難道就不算自打嘴巴?」
「那是……」
她一口氣涌上來堵住喉頭,呼吸不順起來。項名海還好心地伸手幫她揉揉背心,幫她順氣。
「那是因為李宗睿要轉學,李永仲說要跟校長還有教務主任打個招呼,問一下手續什麼的。校長不想讓他再去學校鬧,才打電話跟我說,干脆一起……」
杏眼圓睜,剛剛的溫柔情懍都已經隨風而逝。何岱嵐氣鼓鼓地瞪著他︰「你拷問夠了嗎?將軍?我……真是會被你氣死!」
「妳干嘛這麼生氣?」項名海也好奇起來,他的大手依然放在她的背心輕輕撫揉,輕描淡寫問。
何岱嵐沒有太注意他親昵的舉動,只是仰起小臉,滿滿的不服氣與質疑神色。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
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人!超現實到極點!讓她忍無可忍,忿忿不平地大發嬌嗔起來︰「你抱著女人的時候,永遠都只會聊公事而已嗎?都不會聊點別的?」
俊眸微瞇,他的薄唇突然扯起一個淺淡的弧度,笑意染上他的眼。
「不知道。妳要不要試試看?」
結果他們還是被拍照了。
雖然項名海在議會前只不過才待了幾分鐘,偏偏何岱嵐算是頗受到媒體注目,身邊一向除了助理或家人之外,幾乎沒出現過別的年輕男人,這次終于讓記者們逮到機會了。
其實新聞用鏡頭很快帶過,隔天地方版報紙也只登了小小的照片當花絮,軟性報導而已,卻讓男女主角都被各自的高層「關切」。
項名海不知道到底哪一種比較可怕。
是自己年邁父親正經嚴肅的詳細盤問責備電話?還是學校老師們好奇八卦的打量眼神?甚至是笑得眼楮都瞇了的校長,偏頭欣賞報紙上小到幾乎看不清楚的照片,然後,好欣慰地看看已經有點局促的他,心滿意足地笑說︰「很好,你們很配,我從一開始就這樣覺得!」
他只能模模鼻子,百口莫辯。
也沒什麼好辯的。新聞報導又沒有冤枉他,他確實是去找何岱嵐。
之後要是有機會,他也還是會再去找她。
就像……今天,他果然就又來了。
王助理接到他的電話,已經完全把他當自己人,很熟絡地招呼著︰「項主任啊,你要找我們何議員對不對,她現在沒辦法接電話……不不,你等一下嘛,今天晚上是黨主席請他們吃飯,應該快結束了,你要不要來接她?方便嗎?來接吧!」
看看,這跟校長他們有什麼兩樣?明明就是恨不得馬上把兩人送做堆!
項名海對外界這樣的關切與壓力,其實已經有點吃不消。不過想到何岱嵐要承受的一定比自己多很多,他就忍不住要關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