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名海舉杯沾了沾唇,沒有喝。他盯著一口喝掉杯中晶瑩酒液而面不改色的何岱嵐,微微點頭致意。
何岱嵐旋風似的又到下一桌,跟認識的人打招呼了。而項名海身旁,這些細聲細氣的小姐們,低聲交談的內容,馬上聚焦到何岱嵐身上。
「她記性真好,連我哥是羅勝都記得。」
「當議員的記性哪能不好?」回答的人輕笑著,遲疑了幾秒,忍不住還是八卦起來︰「哎,我們之前還在猜,她會不會來喝喜酒……」
「為什麼?這邊是她的選區,而且新郎的爸爸,不是听說跟他們何家的關系滿好的?」
「就是啊。」還是那樣帶著輕笑的回答。不知道為什麼,項名海覺得那口氣有點輕蔑︰「我還听說……那個何議員,以前還跟惠婷的老公……交往過呢。」
「啊?」眾人一陣驚呼,連不小心听見的項名海都很訝異。
惠婷是他表妹的名字。這麼說起來,何岱嵐……以前跟新郎交往過?
而來參加舊愛的婚禮,態度還能這麼海派大方……
項名海搞不清楚自己是驚訝于她的態度,抑或是……好吧,她這樣的女人交過男朋友,對象還是表妹夫這種乖乖牌男人,這件事也令他很驚訝。
「各位請慢用。」項名海一直忍耐到新娘表妹離席換衣服,準備送客了之後,他自覺今晚功德圓滿,起身告辭。
滿桌愛慕的眼光只敢恭送那修長瀟灑的身影離去,沒有人敢對那張英俊卻毫無表情的冷面多說一句話。
「訓導主任,光想就讓人害怕。」他離席後,身後還有這樣的喟嘆出現。
而項名海才走到飯店大廳,便看到那抹鮮明的綠色,出現在他面前不遠處。
「項主任。」何岱嵐剛剛結束旋風式的應酬,酡紅著腮,眼眸閃亮得過份,仰臉看著他走近。
正面相迎,項名海這才突然發現,她身材真的很嬌小,眉額才剛過他的下巴。
這樣縴弱的人兒,為什麼會給人堅強而活力充沛的感覺?
「我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你。我以為你這種人是不參加交際應酬的。」待他走到面前了,何岱嵐爽朗地開口寒喧。「你是男方還女方的親友?」
「新娘是我表妹。」項名海看她一眼。「是的,我也有親友。不是與世隔絕的怪人。妳不必用那種眼光看我。」
何岱嵐噗哧一聲笑出來。「被你發現了。」
這個女人,老是用那種研究怪物的眼光在打量他,以為他不知道嗎?
別的不說,洞悉調皮搗蛋的意圖,這可是他的專長。每天跟一整個學校的青春期男生周旋,更何況這些男生都是聰明伶俐到極點的優秀份子,他一個訓導主任怎可能沒有兩把刷子。
兩人面對面站著,何岱嵐還得抬頭才看得見他冷峻的臉龐,一時之間,沒有接續話題,不過也沒有移動腳步,就這樣有些詭異地對立。
他渾身散發著很低調的霸氣,不用講話就讓人畏懼于他的威嚴神色。
不過……他正經八百的困惑模樣,卻出人意料之外的有趣……
何岱嵐大眼一轉,又想戲弄他了。心念一動,她豐潤的紅唇勾起,浮現有些詭異的一絲笑意。
而項名海完全接收到訊息,光看她眼神一變,他腦中立刻警鈴大作,猜到她又想搞怪了!
「妳最好別打什麼鬼主意,新郎新娘過來了。」項名海抬眼望向她身後,壓低聲音警告。
丙然,何岱嵐立刻恢復正經神色,還堆起熱絡的笑意,轉身向剛剛換好禮服,由白皙端正的新郎攙扶過來、喜氣洋洋的新娘子說︰「恭喜恭喜,祝兩位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謝謝!」嬌美的新娘子笑盈盈地,把喜糖遞給他們︰「你們這麼早就要走了嗎?還沒上甜點呢!何議員剛剛喝了不少酒,表哥,你沒喝吧?要把何議員平安送回家喔!」
此言一出,何岱嵐和項名海都是一愣。旁邊新郎一直沒開口,只是點頭稱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喔,不是,妳誤會了。」何岱嵐連忙解釋︰「我跟項主任不是一起來的,只是剛好在大廳遇到……」
「沒關系,那也可以『剛好順路』送妳啊!」做表妹的笑瞇瞇地說,新郎又用力點頭,恨不得把他們立刻送作堆的樣子。
「我真的不是……」
還待分辯,陸續離席的親友們,已經紛紛往大廳走來。又是照相、又是恭喜、又是招呼的,把他們硬是擠到了人群之外。
「別多講了,我就順路送妳吧。」項名海嘆口氣。「等一下讓我姑姑、姑丈看到,他們的話會更多。走吧。」
從二十五歲以來,項名海已經很習慣,只要出現年輕適齡女子,站在他身邊超過三分鐘,家人們就覺得兩人是情侶;而如果還看到項名海跟對方在交談,超過三句話的話,簡直就可以直接預約禮堂準備婚禮了。項名海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完全沒有戀戰,還反過來勸何岱嵐快快離開。
何岱嵐望他一眼,理解到他的堅決,又回頭望望那被人群包圍的新人,當場也做了決定。
「好,走吧。」
走出飯店大廳,宜人的涼風吹拂著,讓何岱嵐微醺的腦袋清醒了幾分。
身旁男人有著修長而優雅的身材,一絲不苟的深灰色西裝襯出他獨特的端正氣質。如果臉上表情沒有那麼嚴肅的話,何岱嵐簡直要承認,他其實是個好看到令人難忘的男人。
而他不疾不徐地走在她身邊,只要微偏頭,就可以看見她的頭頂。她低著頭走路,不知道在想什麼,安安靜靜的。
意識到這樣的安靜,讓他突然有點焦躁。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在打什麼鬼主意,或是在動什麼怪念頭了。印象中,除了睡著時無辜到像個孩子的時刻以外,這個嬌小卻精力充沛的小女人,腦袋好象無時無刻不在運轉,而那張小嘴吐出來的話,往往讓人招架不住。
走著走著,轉過彎,從碧麗堂皇的飯店大門口離開,他們轉進比較安靜的巷道內,往停車場定。何岱嵐突然冒出一句︰「新娘子好漂亮。」
「嗯。」項名海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說,只是應了一聲。
「是你表妹?」何岱嵐抬頭,看他點了點頭,唇際又揚起淺笑︰「你們家的人長得都滿好看的。遺傳真好。」
最奇怪的事情發生了。被這樣坦率地夸獎,項名海發現他不但不知道要回答什麼,而且,他的耳根子突然開始覺得癢癢的,好象有什麼東西在輕輕咬著。
他下意識伸手去揉揉自己的耳垂。
何岱嵐當然不會放過他。她一雙明亮大眼睜得大大的,故作驚訝地指著有點狼狽的項名海︰「你……在不好意思嗎?」
細長有神的俊眸一瞇,看她一眼,隨即不太自然地轉開,拒絕回答。
「不是真的吧?你的耳朵紅了耶。」何岱嵐也知道自己很惡劣,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要戲弄這個表面風平浪靜,其實很正直、很好欺負的男人︰「難道都沒有人講過你長得滿帥的嗎?」
「有。」簡潔回答。
「哦?是誰?」何岱嵐忍著笑,正經追問。
「妳。」
此話一出,連何岱嵐也有點尷尬起來。
怎麼如此直接而坦白地當面夸獎一個男人很帥?她再怎麼說,也還是個二十七歲的年輕女子……
眼看她本來就略有酒意的臉蛋上,此刻紅暈又淺淺浮現,襯得她眼眸更亮,芳唇更是紅艷,竟流轉著一股與平日爽利氣質大異其趣的嬌美。項名海突然一窒。
然後,這個略帶羞澀的模樣,雖然只是一瞬問,卻讓他聯想起另一張有幾分神似的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