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昨晚吃過飯就回家了,歐巴桑今天放假,中午只有昨天年夜飯的剩菜,你自己處理。」何岱嵐看了看時鐘︰「我不能跟你聊了,下午還有三個里的里長那邊要去拜訪,然後要去跟黨書記拜年,如果沒有拖太晚,還要去議長那邊一下……你記得喂小開吃飯,牠從剛剛就哀到現在,我沒時間管牠。」
一只黑色拉布拉多犬一听到關鍵詞「小開吃飯」,就立刻從陽台沖進來,喘吁吁地纏在何岱嵐腳邊直繞。何岱嵐被纏得受不了,嬌斥︰「小開!你不要吵我!叫哥哥喂你!」
「小開來!」何孟聲伸手招招,大狗立刻興奮地沖上樓梯,熱情地撲上去猛舌忝個不停,被何孟聲一巴掌推開︰「吵死了,坐下!」
大狗果然乖乖在旁邊坐下。何岱嵐得空趕著出門。臨走前回頭要叮嚀什麼,卻看見自己佷子正模著小開的頭,怔怔地望著。
一人一狗坐在樓梯上安靜相對,畫面有點荒謬。
何岱嵐忍不住出聲︰「孟聲,你看什麼?小開有什麼不對?」
何孟聲還是靜靜地看著愛犬用無辜而黑亮的眼楮,充滿興奮和期待地直望著主人,期待主人給牠東西吃,或是拍拍牠,或帶牠出去玩。
「怎麼會有這麼蠢的東西……」何孟聲喃喃自語。
「你期待狗有多聰明?」何岱嵐拉開門,決定不去管這個陰陽怪氣的佷子︰「你記得吃中飯啊!我晚上就回來。」
「知道了。」何孟聲隨口應了,還是直盯著大狗看。小開坐不住,忍不住抓抓地板,把光亮的木頭抓出幾道痕跡。
「我不是說你蠢,我是說,那個眼神很像你的人,很蠢……唉,怎麼會這麼像啊?」何孟聲秀氣的唇彎起輕笑的弧度,對著愛犬說著沒人能懂的話。
那個人……在球場上橫沖直撞,驍勇無敵的戰將……眼神就是這樣無辜……
每次在走廊上或禮堂里遇到了,那雙烏黑有神的眼楮,總是好象看到什麼稀奇古怪的事物一樣,瞪得大大的。要是自己高興了,跟他隨便打個招呼,他就訝異得像是被流星打到一樣,大驚小敝的。
屢試不爽啊……
修長的手指在黑亮的毛上溫緩順著,年輕的主人逸出輕笑。
何岱嵐當然沒有看到這一幕。她忙著要出門做例行的政治性拜會。身為地方民意代表,動跑基層是最有效的固票方武。
年節時分,她已經每天從早到晚拜會、拜年了,晚上回家還要用電話跟地方父老或親朋好友問候、聯絡,饒是她一向精神奕奕,也累得喉嚨沙啞,睡前都得用枇杷膏亡羊補牢一下。
不只是拜訪、發發紅包而已。地方民代簡直像是管家婆一樣,什麼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管,雖不到有求必應,但能力所及,是絕對要幫忙到底的。
一趟拜年下來,何岱嵐的記事本上已經又寫滿了密密麻麻的雜事。大至土地用途變更、政黨配票,小到王里長的弟弟的三媳婦生了男女圭女圭得送禮,統統都得記下來,做出適當因應措施。
「有空再來泡茶啊!」里長送出門來,熱情地握著何岱嵐的手猛搖。對待這位從小看著長大的年輕議員,總是親切得像對待自己的孫女︰「阿嵐啊,工作打拼,身體也要顧!妳哥哥有沒有好一點?我過兩天炖只雞送去給他進個補好了。」
「阿涼伯,不要這麼客氣啦。」何岱嵐爽朗響應,年輕臉蛋上漾著健康光彩︰「我身體很好,謝謝你關心。我哥還在休養啦,你煮東西去他又不能吃,不用麻煩,我會跟他說你很關心他的!」
里長嘆口氣,搖搖頭。曬得黑黑、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惋惜的表情︰「妳哥就是應酬太多,才會年紀輕輕就搞成這樣……」
何岱嵐還要反過來安慰老人家︰「醫生說壞的部份都割掉了,現在只要好好休息,應該就沒事了。你別擔心。」
「對啊!好好休息,身體養好一點,下一任再出來選!我們一定還是會支持他的啦,妳叫他放心!就說阿涼伯講的!」
「我知道,我知道。」何岱嵐努力想月兌身︰「那阿涼伯,你也保重身體,我要走了喔!」
一老一少還在十八相送,巷口已經轉進來一輛黑色大轎車。巨大的車體把狹窄巷子口擋住了,連轉彎都有點困難。
轎車來到他們面前停下,一個戴著墨鏡、嘴嚼檳榔的矮壯男子下車。他對著兩人揚手招呼,手腕上粗金煉閃閃發光。
「何小姐,何大議員,真是剛好,妳也來看阿涼伯?」男子咧開嚼著檳榔、又黑又紅的大嘴,邪笑︰「上次講的事情,不知道要不要解決一下?從妳哥哥那時候拖到現在,也夠久的了。」
何岱嵐臉色有點僵住,她看看手表,猶豫著。
「還是要我去拜訪一下妳那個得胃癌的大哥何岱峰何前議員?」男子一手撐在車門邊,歪頭「噗」地一聲吐口紅灩灩的檳榔汁,一面說。
沉吟片刻,何岱嵐秀眉一鎖,毅然決定︰「好,那就今天解決吧。」
迷路了!
罷剛奉父命去一位長輩家拜年,回程,卻不知道哪里轉錯了彎,項名海握著方向盤,濃眉微鎖,愈開愈覺得不對勁。
這分明是往山上去,一點也不像要回到塵囂中的感覺。
兩旁的景色愈來愈「清新可喜」,駕駛者的臉色就愈來愈嚴肅。偏偏路愈定愈小,連可以回轉的地方都看不到,項名海只能沿著山路慢慢開,一面尋思︰到底是在哪里轉錯彎了?這一帶,自己到底有沒有來過?再開下去,會開到哪里?
他其實鮮少有迷路的經驗。
做事一絲不苟的他,很習慣把所有情況都保持在自己能力控制的範圍之內。沒有月兌序、沒有混亂,把未知因素降到最低,一切以規律有序為最高指導原則,不論公私生活都一樣。
「這到底是哪里啊?」轉過一個彎,出現一整片長滿雜樹雜草,簡直像是荒郊山野的景色,項名海忍不住喃喃自語起來。
他很確定自己離台北市區還不算太遠,山的另一邊明明還有著豪宅林立,他才剛從其中一棟里出來。到底為什麼會在一個,或不只一個的小小錯誤之後,來到這樣荒涼的地方?
把車速減慢,項名海在路邊停下。前後看看,確定都沒有來車,他決定在這里設法回轉,懸崖勒馬,循原路回去。
因為展目望去,再繼續開,荒涼的景色也沒有改變的趨勢。
鮮少表情的臉,其實有著俊秀而帶著書卷氣的五官輪廊。但是那雙總是微蹙的濃眉與嚴肅的神色,讓他看起來少年老成,不苟言笑。就像此刻,已經迷路了好一陣子,他依然完全沒有慌張或煩躁的樣子,只是沉靜地觀察,然後做決定。
沒想到右手才放到排檔桿上,一換檔,還沒踩油門,對面車道就迎面出現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山路狹窄,一邊還是不淺的山溝,兩車相對,要會車都有些困難,更何況是大回轉?項名海有點吃驚,不過立刻踩下煞車,靜止在當地不動,等著那輛來車從旁邊經過。
不過說也奇怪,不知哪里冒出來的黑色轎車疾駛到他前面不遠,大約二十公尺的地方,也停下來了。
然後,有人下車。
在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山路上停車,就已經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車上的人還下來,那就更奇怪了。
最詭異的是……
項名海皺緊了眉,看著從車上下來的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