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年輕氣盛,不過這樣強度的加班下來,也夠受的了。每天都得忙到過午夜才回家,核心干部的除舊布新時節,全過得非常「充實」。
「老板……」牛世平的秘書、助理個個都奄奄一息,望望窗外已然幽暗深濃的夜色,在臨時開來當作討論、預演報告場所的會議室里哀號不已︰「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應該差不多了,我再核對一下這幾份報表,就……」牛世平沒有抬頭,繼續埋首文件中。坐在會議長桌另一頭的他已經月兌去西裝外套,松了領帶,卷著袖子,濃眉俊目的臉上,也籠罩著疲憊。
他嗓音略微沙啞,還沒講完,就又听見手下們哀怨的申吟,于是有些詫異地抬頭︰「現在幾點了?你們都要陣亡啦?」
「我們都已經為公司捐軀了。」他的特助趴在會議桌上、堆得半天高的卷宗旁邊嘆氣。「各位有沒有看過隱形眼鏡戴太久拔不下來的慘況?你們一人給我一百塊,我馬上表演給各位看。」
「捷運最晚一班是幾點?我叫無線出租車可不可以報公帳?」秘書一身窄裙套裝也已經開始發皺,淡妝早就掉光了,頭發用橡皮圈隨便扎起來,眼楮底下兩個黑眼圈卓然可見。「老板,你如果要睡在辦公室,請便,我們女生要回家卸妝睡覺洗澡啦,現在都十二點半了……」
「這麼晚了?」牛世平這才醒悟,他找了半天才找到月兌在西裝口袋里的手表,一看之下,趕忙說︰「那你們趕快回家吧!要不要請司機順路送?」
「司機在三個小時前就已經下班了。」秘書很哀怨地提醒。
「喔,那去叫車,可以報公帳啦。」牛世平伸個懶腰。「我是可以順路送你們,不過我大概還要……一、兩個小時才走,你們要等嗎?」
「不用了!我們自己走!謝謝!」秘書跟特助領旨,逃命似的奪門而出。「老板明天見!」
待會議室重新安靜下來之後,牛世平起身出門,回到自己辦公室,用附設的小洗手間洗了把臉,提振一下精神。
他們這些空降部隊、所謂的企業接班人呢,在公司里面受到的壓力,絕對不是平常人所能體會想象。當然把這些完全拋諸腦後,歌舞升平、絨桍現世的人不是沒有,不過,卻不是他們。
再怎麼說弘華集團也已經屹立商界數十年了,對于子弟的訓練與栽培,都不遺余力,非常嚴苛。而不只家中長輩有殷殷期許,外界的批判目光也從來沒有放松過。
牛世平個性雖然爽朗外向,對于這些由四面八方而來的壓力,依然常常必須咬緊牙根,逼迫自己發揮出百分之一百,不,甚至是百分之兩百的潛能,以達到要求,讓大家都滿意。
看似樂天、游刃有余的他,很多時候,其實也會覺得累,想要喘口氣……就像現在。
可是他不能離開這問辦公室、這幢氣勢恢弘的大樓。兩天後的董事大會將是一年以來的重頭戲,三個事業部各顯威風,誰都不能輸給誰。在三個事業部負責人之中,牛世平年紀最輕,也是唯一的國王人馬,旗不管轄的範圍,又是董事們不熟悉的各項業務、子公司。他的責任也很沉重。
看看表,已經接近凌晨一點。牛世平苦笑,疲倦地揉了揉太陽穴,卻忍不住又翻找出手機。
拼著被罵到狗血淋頭的危險,他也要打個電話。這一陣子忙到無法分身,好幾天沒看到她了,連她凶巴巴罵人的脆甜嗓音,都令他好想念……
金爽店里的電話響了二十聲都沒人接,應該是關門打烊了。他遲疑了一下,改打住處電話。
睡意惺忪的嬌懶嗓子來接電話。她似乎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牛世平問了幾句,她都以「啊」「喔」「嗯」等單字回答,顯然是睡到一半被吵醒,還迷迷糊糊的。
「老板娘,妳已經睡著了?」牛世平想象那雙鳳眼睡意朦朧、臉蛋漾著紅暈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就上揚。
真想看到她……
「對……」
「妳作夢了嗎?有沒有夢到我?」牛世平大膽詢問,帶著低低的笑。
「呵呵。」田可慈已經清醒了幾分。半夜被電話擾醒的惱怒馬上蓋過睡意,讓她清清喉嚨,冰冷響應︰「有。」
「真的?」牛世平聞言心喜,快快追問︰「夢到什麼?跟我說。」
「我夢到……我們在金爽的廚房。」
「然後呢?」
「你站在我旁邊。我正在燒水。」田可慈掠了掠披散的頭發,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地說︰「水燒開了,我就把水壺從瓦斯爐上拿起來,然後重重的放在你的手上,把你的手燙成像可麗餅皮那樣薄薄的一片!你高興了吧!牛先生!」
牛世平哈哈大笑起來。「我還以為妳睡迷糊了,不知道我是誰呢!」
「會在半夜一點打電話吵我的混蛋,還會有誰!」田可慈氣得想捶枕頭。
「不一定吧,妳的學長不是也常常打電話給妳嗎?」
「學長才不會半夜打……」田可慈反射性的駁斥之後,醒悟到她又被套話了,當下惱羞成怒︰「你胡說什麼?你怎麼知道學長打電話給我?又關你什麼事?」
牛世平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憑他這種在商場上混得風生水起的人,難道不知道什麼叫知己知彼嗎?
「好吧,妳不想說就算了,我只是想跟妳講幾句話而已。」大概是疲倦的關系,也可能是時間真的晚了,牛世平輕笑著沒有戀棧。「妳快回去睡吧!我忙完這幾天,再去金爽幫妳的忙。」
「你……」好一陣子沒見到他,田可慈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其實有點掛念。不過,她听得出來牛世平嗓音低沉還略啞,雖然口氣輕松,但顯然是很疲憊了。她忍不住問︰「你還在忙?都這麼晚了。」
「嗯,董事大會比較麻煩一點,不過後天就結束了。」牛世平閉著眼楮,往後仰靠在寬大辦公皮椅上。「我今天看到基金會送上來的草案。妳記得我跟妳提過這件事嗎?上次妳下跟我去吃飯,跑去跟別人約會,就是要談這個案子。過一陣子想請妳幫忙。」
「智障兒童的那個項目嗎?」
講到工作相關的事情,田可慈就比較正色了,她揉揉眼楮,探身過去打算開床頭燈時,一個不留神,重心不穩,從床的一側滑了下去,咕咚一聲跌在地板上,嘩啦啦把被子、枕頭都帶下來,發出一堆噪音。
「啊!」她慘叫一聲。
「老板娘,妳沒事吧?」牛世平在這頭又要笑,又要慰問︰「妳摔到床下了?有沒有受傷?」
田可慈坐在地板上,一片混亂中,揉著摔疼的手肘、膝蓋,一面恨恨咒罵起來︰「都是你害的!討厭!」
「好好,對不起,都是我的錯。」牛世平愉悅承認,壓低聲音忍笑說︰「摔到哪里?嚴不嚴重?很痛嗎?我幫妳親一下就不痛了。」
「牛世平!」田可慈一張俏臉已經燒紅,她氣憤嬌斥︰「你再亂講話,我下次真的會把熱水澆到你頭上!」
「唉,我是很認真的,妳為什麼老覺得我在亂講話?」牛世平低低哂笑,嘆口氣,決定放過她︰「好吧,妳快回去睡覺,我明天再跟妳說基金會的事情。祝好夢……嗯,祝妳會夢到我。」
「閉嘴!」
好象小學生交功課一樣,交完以後就天寬地闊了。牛世平終于在董事會上面報告完畢。壓軸的他以絕佳的口才與敏捷的反應,博得在座各董事的贊許認同,也讓為期兩天的董事大會圓滿畫下了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