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誼呢?」黎樺有點困惑。這種例行復健療程,除非醫師要求她一起過去討論,通常都是讓球員們自己去的,高致勤除非必要,也很少麻煩她……
「她回新竹了,家里有事。」顯然是女友不在身邊,心情不好,高致勤口氣一反平常的爽朗,听起來很郁悶的樣子。「你能不能來?我已經在醫院了,可是今天要做那個很恐怖的電療,我怕我車子開不回去。」
「哪有這麼夸張。」黎樺翻個白眼。不過刀子嘴豆腐心的她,雖然語氣不爽,還是應允︰「我過半小時到。你在何醫師那邊?」
待黎樺來到醫院,在治療室卻找不到高致勤,何醫師也不在。她只好詢問旁邊匆匆忙忙經過的護士小姐。那位可愛的護士眨眨眼,好像听不懂黎樺的問題似的,半晌才突然恍然大悟︰
「喔,你說高先生?他留了一張紙條給你,請你看到以後過去找他。在這邊。」
黎樺實在不知道高致勤在搞什麼鬼,紙條上只寫了一個病房號碼,她耐著性子過去找人,心里還一面思考著他的傷勢以及最近復健的成果與療效……
而站在那間房門虛掩的病房外面,黎樺等了快二十分鐘,卻只看到來來往往的護士小姐或家屬。高致勤連個鬼影子都沒出現。
當她再度探頭進那問因為沒有開燈而幽暗的病房時,她突然好像被雷電打中一樣,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斑致勤是故意的,找她來又失約。
因為她藉著走廊上的燈光,終于看清楚病床上熟睡的人是誰。
彼惟軍。
第九章
他一定是在作夢。
要不然,怎麼會感覺如此無助?冷,口渴,右膝卻好像火燒一樣灼熱!
開刀,對了,他昨天晚上就住進醫院,今天早上開了刀……
還是昨天?他到底睡了多久?
彼惟軍好像一直沒有完全睡著,也沒有完全醒來,各式各樣的夢境不斷紛擾,他努力想要分清楚現實與夢境,卻老是失敗。他听見護士小姐的笑聲,才發現自己不知說了什麼夢話。而當他看到黎樺的時候,不,正確來說,他「感覺」到黎樺出現在他床前時,他非常確定自己是在作夢。
因為,她那張不笑就冷淡倔強的臉上,此刻,只有憂愁而悲傷的表情。
這不會是她,不會是那個狠得下心,在他們最甜蜜的時刻,把他的心,血淋淋地剜出來丟棄,殘忍地掉頭離去的黎樺。
「小樺。」他還是忍不住叫她。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因為他的喉嚨好像塞滿干沙一樣。
而她听見了,她靜靜定近,握住他的右手。她的手好溫暖,緊緊握著他,讓他嘆了一口氣。
「為什麼?」夜夜折磨他的問題,在這幽暗的病房里,半夢半醒之間,終于問出口。
他不在乎她是在夢中還是現實,他想問。他已經想問很久了。
黎樺沒有回答,只是安靜望著他。那雙眼角微微上揚的鳳眼里,好像有著很多很多不同的情緒,可是,顧惟軍看不清楚。
「為什麼離開我?」他又問。
「因為我不想被拋棄。」黎樺回答了,她低低說著。「你會後悔的,為我做的一切,你一定會後悔,我不能等到那一天。你懂嗎?」
彼惟軍看著她,一直想弄清楚,到底這是在夢中,還是現實。
「不,我不懂。」他很誠實地說。
黎樺又不講話了,他們之間落入長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適感與麻醉藥的交互作用,讓顧惟軍的意識又開始模糊。他很生氣地想要保持清醒,心頭還有千言萬語想問,可是終于不支,又沉入混沌不明的夢境。
然後他好像又看見很多人。他們球隊總教練、經理、何醫師、幫他開刀的骨科陳醫師,還有前一陣子才認識的,長得很漂亮的劉醫師……統統都來過,甚至是他的隊友、小學同學、錢鴻岳、小甜,甚至是黎教練和夫人……
等到他看到小甜的弟弟嘉聖,拖著一只玩具恐龍出現在他床前的時候,他放棄了。他決定這個熱鬧非凡的夜晚,根本只是一場夢。
而一直等他麻藥褪盡,膝蓋開始讓人無法忽視地一陣一陣抽痛的時候,他不想清醒也不行了。
睜開眼,全身都開始酸痛,他掙扎著想要起身,卻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身為職業運動員的他,只能很無奈地接受身體不受意志控制的現實狀況,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起來了?」他母親來照顧他,此刻听見有聲響,走過來床前︰「要不要吃點東西?你已經兩天沒吃了。」
彼惟軍皺著眉,他的喉嚨還是好像塞滿沙子,剛開完刀的膝蓋痛得讓他很想揍人,不過母親憂慮的神色提醒了他,還是不要表現出很痛的樣子比較好。所以他只是點點頭,隨便找個話題︰
「現在幾點了?」
「傍晚,快六點了。你睡了好久,你爸來過兩次,你都還在睡。」顧母先把濕毛巾遞給他擦臉,一面開始準備餐具,一面閑聊︰「你們林教練跟邱經理都來過,送了水果還有紅包慰問金來。喔,剛剛也有醫生來看了一下。」
「還有誰?」顧惟軍低聲問,聲音沙啞得嚇人。
「還有?」他母親偏著頭想了一下。「你姊姊跟姊夫早上有來。」
彼惟軍放棄了,都是夢吧,他內心深處其實也不相信黎樺有來過。她大概連他什麼時候開刀都不知道。
「喔,對,還有個小姐來看你,不過來一下就走了。」顧母說著,還微皺著眉,不太滿意的樣子。
彼惟軍一听,馬上抬眼望著母親,等著她說下去。他母親又忙著幫他找干淨的衣服要換,忙東忙西的,居然沒了下文,讓顧惟軍忍不住出聲催促︰
「媽,你說有個小姐來看我?」
「是啊,穿得花花的。」他母親搖搖頭,不是很贊同的樣子,她開始告誡兒子︰
「你啊,打球就打球,認識一些亂七八糟的人干什麼?我在電視上都有看到。要交女朋友也交個正正經經的,乖巧一點的,那種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看是好看,討來做媳婦就……」
其實听到第一句,顧惟軍的心就又重新沉下去了。他母親說的應該是Iris吧,黎樺從來不可能「穿得漂漂亮亮的」。
好了,不用再想了,顧惟軍這樣告訴自己。就像過去將近一年來的每一天一樣,必須不斷在心里提醒,不要再想,不要再問。反正,再想再問也沒有用,她依然是離開了,頭也不回地拋棄他,自顧自地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
當然,他並不知道,那樣的假設是錯了。黎樺一點也不逍遙自在。
當黎樺強迫癥似的把地板擦得發亮,桌椅都一塵不染,連櫃子、流理台的死角也清得一干二淨,讓整個金爽茶藝館煥然一新,好像隨時可以接受衛生局人員的檢查的時候,店主田可慈已經放棄勸說了,而來喝茶的熟客看不下去,忍不住出聲干涉︰
「阿樺,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已經洗破兩塊菜瓜布了。」高大英俊的牛世平雖然號稱是老板田可慈的朋友,卻常常被老板呼來喝去的,茶資照算不說,偶爾還得下海幫忙搬東西、整理店面,不過他還是照來不誤。此刻他很同情似的說︰「你老板娘虐待你?提早年終大掃除?這也太沒人性了,地板不用跪在地上刷嘛!」
田可慈瞪了牛世平一眼。「是她自己做個不停,勸也勸不听。我才不會虐待她!不過至于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