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忙,最近事情多。」連其遠抬頭,用那張所向無敵的儒雅俊臉,很誠懇地對她說︰」抱歉了,麻煩你,幫我跟廖董打聲招呼。」推得乾乾淨淨。連其遠的拒絕總是直接,可是態度卻那樣溫和有禮,讓人想生氣也氣不成,只能悶在心底。
尤其最近,她愈來愈看不透他的想法,行蹤也開始難以掌握,問他什麼,都是輕描淡寫的帶過,推拒邀約的次數也愈來愈多。
這個令人捉模不定的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什麼?
花了五年的時間,廖佩青還是很挫折地發現,她一點也不了解他。最近,不知道是他態度的轉變,還是適婚年齡已屆的壓力,廖佩青愈來愈容易焦慮。
為了擺月兌他若即若離的態度帶來的深濃挫敗感,廖佩青忍不住想要伸手抓住一點確定的東西。她急急月兌口而出︰」那下周末是我爸做壽請客,你早就答應要來的,你再忙,也該推掉工作來赴約吧?」話一出口,廖佩青簡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在他面前一向大方爽朗的形象,突然開始崩壞。連其遠有些詫異的抬眼看她,沉吟著。
那幾秒鐘彷佛一世紀,廖佩青快要窒息了。
「當然,我一定到。」連其遠最後這樣說。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電腦上的數字開始跳舞,資料與報表攤在桌面上卻好像天書,妙妙手捧著午餐,楞楞地看著面前這一片混亂。
從大學時代開始鑽研、接受專業訓練的她,此刻卻對著一串串數字發呆。
其實讓她這樣失魂落魄的原因,並不是她熟悉的工作,而是……攤在桌角的那本雜志。
建築業龍頭弘華集團總經理——連其遠,自己一個人就佔了整整兩頁的篇幅。跨頁大型彩照,是日前連總經理陪同女友廖佩青,參加女友父親,也就是主要投資股東之一的廖董事長,在信華飯店舉行的壽宴……
郎才女貌。不用記者說,妙妙自己都在心里這樣下注解。照片中玉樹臨風的連其遠,深色西服襯出好身材,英俊得讓人移不開視線,旁邊嫵媚優雅的成熟美女,一身黑色細肩帶小禮服,兩人站在一起,相襯悅目到極點。
在便利商店看到這期周刊,她抓了就去結帳,心里怦怦跳,好像做了什麼壞事一樣。回來躲進自己的小棒間,迅速看了一遍,就開始變成這樣呆滯的狀態了。
兩人門當戶對,交往多年,好事將近……雙方父母皆非常中意……
餅年前完婚可能性極大……
為什麼已經好幾年過去,她還是覺得自己像個黃毛丫頭呢?連大哥的世界一直那麼遙遠,他們有過的交集那麼短暫,卻是自己最甜美的回憶。
讓回憶就是回憶好了,他們已經不會再有交集,即使對面相逢,也不見得相識呀。他們已經重遇過,沒有認出來;她還打過電話跟他交談,雖然只是短短幾句話而已,但他應該也完全沒有想到是自己吧?
這麼多年,連大哥有沒有想起過,那個痴心要用甜點照顧他的小女孩呢?
那個傻瓜,卻常常想起連大哥呢……
真的該徹底揚棄那些回憶了,像這樣又被攪動心湖,有什麼好處呢?
已經是二十多歲的大女孩了,不再是十七、八歲了!
還在冥想發呆,妙妙無意識地讓目光在桌面上游移,然後楞楞地盯著那正一閃一閃的電話,半晌才猛然領悟,電話在響!
自己居然完全沒有听到,「喂,您好,我是李妙宜。」午餐時間,總機在休息,電話直接接進來分機,那一定是熟人。妙妙趕快接起來。
「妙啊!」那邊是大嗓門的陳嫂,好有精神地對她精神喊話︰」怎麼有氣無力的,上班太累哦?來來來!天氣愈來愈冷了,陳嫂幫你補一下,你下班過來!!」「陳嫂,我……」一股溫馨慢慢蔓延,讓她發呆太久,開始僵硬的四肢,都重新回暖了。
「我知道你不進來跟大家一起吃,我幫你用保溫盒裝好,你拿了就可以走!」陳嫂已經很清楚妙妙的習慣,不以為件地熱情邀約︰」要過來喔!你老丁伯伯可以載你回家,不管下班多晚都要過來,听到沒有?」「听到了听到了!我下班就過去。」妙妙甜甜回應,」謝謝陳嫂,陳嫂對我最好了。」「你這張小嘴就是甜得膩死人!」陳嫂被哄得高高興興地掛了電話。
妙妙把攤開的周刊收好,捧起已經冷掉的便當,收拾心情,準備與少女夢幻告別——
當晚,她腳步遲疑地,踏進了已經很多年沒有接近的故居。
「妙妙?」所有的人看到她,都又驚又喜,」你回來啦?快快快!廚房消夜時間剛開始,快進來吃!」看著這些一直熱心照顧、關心自己的長輩們,妙妙的鼻頭有些酸了,明媚的大眼楮浮現霧氣,咬著櫻唇,不敢講話,怕一開口就掉眼淚。
「長這麼大了,愈來愈漂亮!」好久不見的花匠園丁老陳上下打量著一身海軍藍色套裝的妙妙,又是高興又是感嘆,」你也真狠心,跟你老爹一樣,說走就走,也都不回來看我們!」「對呀,不怕人家難過,你陳嫂一天到晚講妙妙,你耳朵不會常常癢得受不了嗎?」老丁也說。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把妙妙講得俏臉泛紅,嘟著嘴不依,」人家工作很忙,放假還要上山看老爹啊……」「我看是交男朋友了吧!!有了心上人,就忘了我們啦!」陳嫂圍著圍裙,手上還拿著鍋鏟迎出來,取笑著妙妙。
妙妙跺腳︰」才不是呢!」笑鬧中,彷佛回到了幾年前的光景,廚房又是一片人聲鼎沸,大夥兒或坐或站的,一起享用陳嫂特別準備的燒酒雞。酒香四溘,把初冬的寒士忌都給驅走了。
「我想出去晃晃,透口氣……」酒酣耳熱,臉蛋紅撲撲的妙妙,被熱鬧的談笑與酒氣弄得有些熱,她拍拍臉說。
「去吧,去花園逛逛,你老陳叔叔弄得很漂亮喔!」其實今晚來,除了看看這些長輩以外,最重要的,其實是想回去那個已經刻意遺忘很久的角落,憑吊一段少女時代的回憶,將之埋葬……
走過靜悄悄的、只有庭園燈映照著的中庭,扶疏的花木影影綽綽,她深呼吸一口初冬夜里清涼的空氣,鼓足勇氣,腳步遲疑,往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角落走。
大榕樹依然那樣蓊郁,她走到樹下長椅邊,猶豫了一下,還是繞過椅子,到後面的草皮坐下……
她一身套裝,照理說不該這樣坐在地上的,可就是有一股沖動想要這麼做。抬頭眯起眼,從枝葉中窺視天空,厚厚雲層堆疊,看不見星星,也沒有月亮。
好幾年就這樣過去了,她也不再是拎著課本、在樹下哼歌背單字的高中生。
那時的困擾與沮喪,現在看起來都單純可笑。母親已經在她大二時過世,與父親幾乎完全不再見面。不用讀書考試了,工作穩定,她應該比以前快樂許多才對。
她也不是不快樂,只是……
現在的她,還可以那麼單純而認真的喜歡一個人嗎?還可以躺在草皮上唱歌看星星嗎?
因為穿著套裝窄裙只能跪坐,妙妙坐到雙腿都發麻,脖子也酸了,才發現自己已經發了好久好久的呆。
懊走了。把那些不切實際的過去都埋葬吧。
扶著粗糙的樹干緩緩站起來,彎腰理順有些皺掉的裙子,妙妙抬頭,卻被靜靜靠在牆邊的挺拔人影狠狠嚇了一大跳,差點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