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是不是曾經那麼年輕過了。記憶中,他一直都是這樣少年老成的模樣,不管是六歲,十六歲,還是二十六歲……
「有啊,早上去爬山。不過還是回來這里覺得踏實點。」年過五十的老尤爽朗地說︰」我老尤沒家人沒牽掛的,這兒就是我的家啊。」「尤伯你看他們啦!」才寒暄著,那個嬌脆的嗓音由遠而近,追出來討救兵︰」都笑人家!!」雪白的臉蛋上淺淺泛著紅暈,烏亮的短發微卷覆在額前,底下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楮在看到連其遠時間了一閃,然後臉蛋更紅了。本來火車頭一樣沖進來的她突然羞澀起來,告狀的小嘴張了又合,頓時沒了聲音。
「妙妙小姐今天還是很有精神。」連其遠微笑頷首。
小女孩被大人稱作小姐是最高興的事情,她眼楮發光,紅撲撲的臉蛋水蜜桃一般讓人很想捏一把。她還是乖乖的沒有吭聲,只是望著連其遠。
好帥啊,一身清爽色系的休閑服,襯得身材修長優雅。清朗俊秀的臉上總是帶著微微笑意,眼鏡讓他看起來更是儒雅睿智……
「你喔,給人家講兩句就跳腳,別怪人家愛逗你。」老尤寵溺的笑罵︰」別吵得讓人家連先生看笑話,趕快回去讀書,高三了,不是要模擬考了嗎?」「還沒啦,下禮拜才考嘛。」小泵娘本來貪婪地盯著還在翻閱郵件的斯文帥哥猛看,帥哥含笑的視線與她的一對上,她又不好意思了,轉頭就跑。
「李、妙、宜!你再跑,廚房里不要跑來跑去,听到沒有!」剛從外面進來的老爹此刻像獅王一樣發出怒吼︰」用走的!要我講幾次!!」又是一陣擾攘,老尤不好意思地搔搔已經很稀薄的頭發,」不好意思,連先生,你見笑了,妙妙就是這樣。」「沒關系,小朋友很有精神。」連其遠微笑,隨即想起」個疑問︰」妙妙不是周先生的女兒嗎?怎麼叫李妙宜?」老尤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連其遠的疑問,他呵呵笑著解釋︰」你說的是老爹嘛!叫他周先生,我還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妙妙是他妹妹的孩子,應該叫他舅舅的,不是他女兒啦。老爹沒結婚呀,哪來的女兒。」「喔,原來是這樣。」其實連其遠有點好奇,不過他沒有多問這種私人問題的習慣,所以也就笑笑帶了過去。
出了管理處的大門,往花木扶疏的中庭走。這兒被花匠園丁整理得非常好,在仲秋周日下午的暖暖陽光中散散步,雖然只是五分鐘不到的路程,也讓連其遠神清氣爽起來。
回國後一頭栽進工作里,他忙到幾乎沒有時間抬頭看看周圍。從十三歲離開這片土地至今,也已經十三年了。台灣、美國待了一樣長的時間,卻哪里都沒有家的感覺。
吐出一口長長的氣,連其遠俊秀的臉上依然是雲淡風輕的表情。用聲控打開自動門,走進自己住所大廳,修長的身影消失在合攏的門後。
「妙妙,別再看了,人家都進去啦!」陳嫂爽朗的嗓門又過來干擾猶如在夢中的少女,」還不擦一擦,口水都滴下來了!」「我才沒有!」妙妙回頭大聲否認,」誰流口水了,才沒有!」「陳嫂晚餐烤了雞腿,這麼香,你就不會流口水贊美一下嗎?」老丁還在取笑她,」這麼不捧場,別給她吃了。」「不行啦!我要吃烤雞腿!」妙妙抗議。
「你吵死人了!再吵就給我回樓上去讀書!」一臉不爽的老爹吼她,」你最近是怎麼回事,老是窩在廚房?吵吵吵,」天到晚都在吵!」
妙妙被吼得一臉委屈,嘟起小嘴,」我每天都有用功讀書,也有幫忙做事,連禮拜天也不讓人家休息……」
講著講著,大眼楮里又開始水意盈盈,可憐兮兮的,大夥兒又慌了︰」好了好了,沒事沒事!」
「老爹你干嘛凶她啦,」
「妙妙來吃雞腿!」
每次都是這樣,妙妙只要小嘴一嘟,眼圈兒一紅,大夥統統手忙腳亂,尤其老爹更是抓耳撓腮,坐立不安。眾人就是這樣被個嬌女敕女敕的小女生吃定,寵她寵得無法無天。
誰能不寵那樣一個甜美粉女敕的女孩呢,天真單純得讓人心疼,身世又堪憐……
***
秋高氣爽,入夜之後夜空清朗,妙妙帶著國文課本,溜到中庭大榕樹後面的角落,席地坐下。
她最喜歡這個角落。
透過大榕樹扶疏的枝葉望向夜空,庭園燈的光線當背景,總是讓她有錯覺,好像還在山上的夜里,舊家門口的大樹下。抬頭,就可以看見滿捧滿捧的星子。
小時候總是包著粗粗的毛毯,在老爹溫暖的懷里,一面打瞌睡,一面听老爹低沉嗓音講著故事。牛郎織女……玉兔吳剛……
明月在望,或有繁星點點,在山里清新冰涼的夜里,舅甥二人相依為命,她總是在老爹懷中睡去,夢里都是一閃一閃像眨著眼楮的星星。
搬到山下城市里也不是不好,可是沒有山里自由呀。山里小學的小朋友們皮膚都黑黑的跟她不一樣,可是不會笑她,也不會問她怎麼沒有爸爸媽媽。畢業的時候大家哭得眼楮紅紅,她坐車離開時頻頻回首,從小朋友到老師都擦著眼淚。
「小星星,亮晶晶,點點像你的眼楮……」
妙妙細聲哼著歌,一面不怕髒地在草皮上躺下,仰望榕樹枝椏間的夜空。台北的天空總是那樣,有點霧蒙蒙的,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她想念山上的夜……想念山上的朋友……雖然小學畢業就搬下山了,她還是想回去……
夜夜入夢的,是山上的星光點點,是老師和同學的溫暖笑臉,是她與老爹相依為命的日子。
是這些撫慰了她受驚慌亂的心靈,是這些讓年幼的她,在惡夢中哭醒顫抖的時候,能夠重新入睡。
「夜夜星,最多情……」
斷斷續續的細細歌聲,彷佛夢境一般,在秋涼的夜中淡淡回蕩。
連其遠從健身室運動完出來,抄近路往自己住的那楝大樓走,經過中庭的角落時,听見這樣飄渺細致的歌聲。
年輕稚女敕的嗓音,不知道為什麼卻帶著一絲惆悵。
哼歌的聲音停了,連其遠已經找到來源。
小泵娘躺在樹下車皮上,用課本蓋著臉。黑暗里,不仔細看還找不著。
「小朋友,躺在這里睡著,會感冒的。」
溫和成熟的男性嗓音響起,把妙妙嚇得猛然坐起來,差點撞到正笑吟吟的一手撐著膝蓋,彎下腰好整以暇打量著她的連其遠。
「哇!」看清楚一身運動服打扮的來人,妙妙嚇得更是大叫一聲,臉都白了,半天講不出話來。
連其遠啼笑皆非。自己就長得這麼可怕嗎?上次看鏡子的時候—還沒這種感覺呀。
「我……我沒有睡著。」妙妙強自鎮定地回答。
「那就好。」連其遠還是微笑著,沒戴眼鏡、短發微亂的俊臉,比平常一絲不苟的模樣要年輕好幾歲。他直起身,用大毛巾擦著剛洗完還濕濕的短發,漫不經心地隨口說︰」這麼晚了,小朋友該上床睡覺了不是嗎?」
「對。可是我不是小朋友。」妙妙很戒備地迅速回答,引發一個有些詫異的表情,笑意也加深了。
這小泵娘也不是永遠都傻呼呼的,反應還滿快的。
從小沒有兄弟姊妹的連其遠倒是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小女孩;大眼楮卷頭發,睫毛翹翹的好像洋女圭女圭,臉蛋紅撲撲的讓人很想捏一把,要是自己能有個像這樣的妹妹,那一定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