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倒了杯咖啡,就近坐在沙發邊上,深邃的眼眸始終觀察著她,看她神色一變再變,慢慢褪去了憤怒,變得謹慎。他輕輕露出笑,很好,總算懂得控制脾氣,衡量情勢。小女孩慢慢長大了,可喜可賀。
又笑?干脆笑死算了!初雪扁扁嘴。
「喂,你說,你把我帶到這里來,這里是哪里?」她問。看到海浪再一次以驚濤之勢直撲岸邊,不禁又退了一步。
「這里呀,」他挑挑眉,輕松地說,「這里是我家。」
「你家?」初雪又驚又疑地環視這偌大的廳堂。「你為什麼把我帶到你家來?」
他微聳肩。她這才發現,他的肢體語言實在好多,動作流暢自然,帶著莫名的吸引力。
不能一直盯著他看。初雪倏地調開頭。
「本來我應該帶你回家的,可是我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問你,你居然跟我扯什麼北海道、青隻果的,我總不能真把你送到北海道去。沒法子,只有先帶你到這里來了。」
初雪點點頭,信了他的話。
「除了北海道,我還說過什麼?」她遲疑地問。
「很多。」邁克答得爽快。「可是多半是語意難明、模糊不清的話,我實在听不太清楚。小姐,你自己知道,你喝醉了會嘀嘀咕咕的亂念嗎?」
什麼?她瞪大眼楮。
「希望以後你還是少喝酒為妙,因為我發現你的酒品實在不是很好。」
這個人!初雪把眼楮愈瞠愈大,簡直說不出話來。她越來越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救了她,又給她喝檸檬汁解酒,她本來以為他是個心地善良、正直的好人,可是他說的話,卻又老是教人生氣。
「你不過來吃嗎?肚子應該也餓了吧?」
她聞聲看去,發現他坐在客廳另一頭的餐桌前,桌上擺了吐司、果醬、水果、培根火腿、牛女乃等,滿滿一桌。
「快點過來吃。」邁克拿起咖啡輕啜一口,「半小時內吃完,我還來得及送你上班,或者你今天要請假?」
「當然不。我才上班三天,哪能請假!如果你又害我丟掉工作,我就真的全賴給你,讓你養。」初雪飛快說,抓起一顆隻果啃,同時喝了口牛女乃。
「是是是,那你就快吃,別想故意賴我。」
「才不會。」她吐吐舌,喝光杯里的牛女乃。
見她開始進食,邁克也不再說什麼,他攤開報紙,專注讀上面的消息。
初雪邊吃早餐邊偷偷觀察,他看的是英文版的經濟日報,這種報紙她知道,是專供從事商業活動的人找尋找資料用的,她只能看出個大意,可是他好像全能看得懂,而且速度超快。
如果細想就不難發現他其實是個心細又體貼的人,給她解酒的檸檬汁、為她準備了豐富的早餐,更重要的,桌上以面食為主,他是知道檸檬汁發酵後,酸味會促使她食欲大增吧。
她再轉身看看四周,這里好大,這麼大的地方又看不到有什麼人,難不成就他自己住?
她又一次發覺自己好像錯估了他,到底他還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不能否認,自己對這個看似不學無術的登徒子,是愈來愈好奇了。
第三章
救護車嗚響的聲音分外刺耳。
「……快!車禍意外,傷患失血過多,需要緊急輸血……」
「……血庫血漿不足……」
「……糟糕,這個小朋友是RH陰性……怎麼辦?」
混亂雜吵的空間驀然靜了靜。
「……讓我來。」一雙血手拉住醫師的白袍,轉瞬留下一個血印子。
「你……怎麼可以?你自己也需要急救!」
「求求你!」婦人撐著氣虛的身子,強迫自己坐起來。她也在車禍中受了傷,左手臂裂開一大口子,血汩汩流出,染滿整只手臂。「只有我可以輸血給他,他特殊的血型遺傳自我,我是他的母親。」
「可是你自己也受了傷。」
「不要緊。」婦人更是急切,神態懇求。「我沒有關系,請你用我的血救我的孩子。」
「不行,這樣太危險了。」醫師斷然搖頭,一邊拿止血帶,緊扎住她的上手臂。
「東霖,」她頓了一下,切切呼喊,「就當我求你,請你看在我們相交多年的份上,幫我救我的孩子。邁克今年才六歲,他的人生還好長好長,你怎麼忍心眼睜睜看著他就這樣結束。東霖!」
「可是這太危險了,一不小心,你會——」
「東霖,我相信你的醫術,而且現在只有我能救他。我求你,如果今天我不救他,我會後悔一輩子、痛苦一輩子的!東霖!」
「你!」他看著她,那樣懇求的神色撼動了心靈,他還不曾拒絕過這雙眸子,這也許是最迫切的一次……「好。」他重重說,挺直了腰桿。「快!將兩名傷患都推入手術室……」
場景又換,這回是兩個男人在爭執,他們愈吵愈劇烈,愈來愈大聲。
「這是意外。我只能說我很抱歉,我對不起你。」
「你是對不起我!你明明知道曉郁對我有多重要,你在行動前為什麼不先和我商量?我決不會同意她用那樣危險的方法來救人!」
「可是如果不讓曉郁抽血,邁克會死。」他錯愕地說。可是對方抿緊唇,沒有表示。他更是氣急,「你要搞清楚,曉郁救的不是別人,而是你的兒子!我也說了,曉郁的死是意外,這和邁克沒有任何關系。」他重復道,沉重聲音里有哀傷。「醫學原就變幻莫測,我真沒想到……是我的錯,是我——」
他話沒說完,已經被一記重拳擊倒在地。
「什麼叫醫學原就變幻莫測?難不成你要說,曉郁是應該死的!」他大聲道。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不應該怪罪邁克,曉郁的死真的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他抹去嘴角的血跡,一再重申。「抽完血後,曉郁還存活了大半個月,我們都很高興邁克月兌離險境,還在商量怎麼慶祝。你日日夜夜陪著她,你該知道她的死和邁克沒有半點關系,她臨死前還請你好好照顧邁克。」
「怎麼會沒有關系?如果沒有他,曉郁就不會死,為什麼死的不是他?」
「龍三!」
「我真希望死的人是他——」
躺在大床上的邁克猛然睜開眼楮,從床上彈坐起來,楞楞坐了好久,才知道自己又發惡夢了。
惡夢呵!也許一輩子都擺月兌不了……他自嘲似微微一笑。
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入睡,他索性下床來,走到酒櫃去倒了一杯威士忌,然後坐在搖椅里,啜飲著烈酒,順道抬手擦去滿頭冷汗。
這當然不是第一次因夢而醒,他已經非常習慣。現在才凌晨二點左右,到夜店去時間剛好,可是他卻突然失去興致了。
正常人現在一定都還在夢鄉,初雪那小丫頭應該也是,不知道她會作什麼夢?
他習慣性地微笑,把杯中酒液一飲而盡,潑墨般晶亮的眸子在黑夜里閃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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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當!當!當……」
邁克忽而抬起頭,微微蹙一下眉。他知道這是初雪房里鬧鐘響的聲音,初听時他還被嚇了一跳,居然有鬧鐘響是這種打雷似的聲音。
不過那當然是別人的問題,他沒權利說什麼,畢竟自己長這麼大,從來也沒用過鬧鐘。他自嘲似地換了個坐姿,心知既然鬧鐘響了,大概再過半小時她就會開門出來。
說實話,初雪承租的這層公寓實在糟糕,沒有隔音設備,上上下下、隔壁左右那麼多的聲音,他真是佩服初雪能夠睡著。而且好像也沒有看到管理員,公共安全設備差到不行……他就席地坐在初雪家的樓梯間,一邊听里頭傳出窸窸窣窣,間或踫撞鏗鏘的聲音,兀自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