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兒則訝異竟能親見以往只在電視上看到的影像,雙眼睜得大大的,分不清心中是何感覺。贊嘆嗎?上帝有此通天之能;驚異嗎?二十世紀的現代人置身在古老中園的巷道中,這一刻,她不禁懷疑自己身在夢中。
「醒兒,你看,有人在耍雜技耶!」莫柔叫道,拉著她的手擠進圈子里。
空地上人群站開一個大圈,看雜技團的人正在耍大刀、獻花槍。醒兒因為常在電視看到類似場景而不覺新奇,莫柔則是瞧得津津有味。
「嗯,這個橫劈力道不夠……這一腳踢得好……」
醒兒訝異地回視莫柔。想不通一個救人為職的大夫,怎麼會對舞刀弄槍的事這麼有典趣。
耍稚技的人落下最後一刀,拱了拱手,表示演出結束,接著翻過銅鑼承接賞銀。莫柔輕輕一嘆,黯然地退出場子。醒兒不明所以,忙跟上她。
在她們身後,石咸揚手丟了幾枚碎銀入賞盤。
「怎麼了?看得好好的,你干嘛走?」
莫柔停了好半晌才說︰「義父在世的時候,也喜歡耍大刀。他舞起大刀虎虎生風,姿態好美。」她搖頭嘆息。「可惜他去世得早,只來得及傳我醫術。」
「喔。」原來是觸景傷情。「義父?」
「我是孤兒。兵荒馬亂的年代,義父收留我,帶我回牧場,他扶養我,還傳我醫術,使我有一技之長。醒兒,義父對我的恩惠比天高。」
「我明白。」
莫柔吸吸氣,甩開愁緒,振作了一下,問道︰「醒兒,你的家人呢?」
「我嘛,就只有一個哥哥,也是父母雙亡。」她無興致多談,一語帶過。
「我們算是同病相憐;可你比我好,至少你還有一個哥哥。」
醒兒短暫一笑。
「對了,令兄住在什麼地方?」
「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多遠?江南嗎?」
醒兒搖頭,不意搖落一滴淚水,她起緊拭去。「反正很遠就是了。」
莫柔瞧她半晌,突然發問︰「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沒有。」
「一定有。」莫柔肯定地說︰「告訴我,也許我幫得上忙。」
「你幫不上的。」醒兒幽幽道︰「何況,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難過。」
「什麼?你難過什麼?」
「沒什麼。」她強作歡容,以輕快的語氣說︰「我們是出來玩的,別掃了興致,快走吧。」
「哦?」莫柔狐疑地看著她。有事,一定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醒兒意興闌珊地看著眾攤販,突然一個不起眼的小攤子吸引了她。
她走上前,看桌上擺著形狀不一、大小不同的捏面人。擺攤的老人手巧,捏出來的面人栩栩如生。她拿起其中一尊。
「小泵娘,你想要嗎?那尊是唐玄奘取經。」老人笑笑地招呼。
玄奘取經?可惜她與佛無緣。醒兒好笑地想,順手放下。
莫柔挨了過來。「喔,捏面人啊。」她也撈起一尊。「老丈,這是指誰呢?」
「那是一對的,唐明皇和楊貴妃。」
「嗯。」莫柔听出興趣來了。「你手上捏的是誰?」
老人拿筆畫下面人眉目,邊道︰「這是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牛郎織女七夕鵲橋會。」
莫柔直覺皺眉。「不吉利。」
牛郎織女一年一度相見……醒兒心一動,沖口而出︰「我買了。」
「嗄?」莫柔愕然。
七夕會?石咸看向無垠的穹蒼,再次嘆息。
「你,你到底是怎麼回事?老是郁郁不樂的。」
「沒什麼。」醒兒盯著手上兩尊捏面人,怔怔出神。
「你!」莫柔搶下她的面人。「泥女圭女圭不會給你答案,有什麼困援就告訴我。」
醒兒垂下手,默默無言。
「醒兒,我們是好朋友吧?」莫柔軟言問道。
醒兒看她一眼,微微點頭。
「告訴我,你到底為了什麼事煩心,別一個人難過。說出來,我一定盡力幫助你。」
「你幫不了我。」她幽幽地開口。
「每次都說這一句!」莫柔氣惱難平,恨不得抓起她來搖晃。「幫不了,至少我可以听。說出來,不要自苦了。」
「莫柔!」醒兒感動地低喃。「謝謝你,我真高興能認識你和石咸;就算以後永遠不能再見,我也不會忘了你們的。」
「你說什麼?我怎麼都听不懂?」
醒兒看了她良久,突然下定決心把一切告訴她。她不想再隱瞞莫柔,盡避石咸警告過她,她的出現太驚世駭俗,恐不為世俗所容,但她相信莫柔會接受的。
「莫柔,我跟你說,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她的表情凝重。
莫柔開始覺得事情並不單純。「好,我絕對相信你。」她重重點頭。
醒兒沉默好一會兒,接著深吸一口氣,劈頭就說︰「我不是宋朝人。我來自二十世紀,是九百多年後的人類。因為不知名的原因,上蒼把我丟到宋朝。我從半空掉下來,石咸救了我,把我帶回石家堡。」
醒兒說完,屋子突然變得安安靜靜,靜得彷佛一根針落地的聲音也听得見。醒見坐著,等莫柔的反應。她只听得到莫柔的喘息聲,一聲接一聲。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莫柔有了反應,她乾澀地問︰「你在說笑?」
「我沒有。」
「怎麼可能?!」莫柔放聲尖叫起來︰「你在告訴我你來自另一個世界,我不知道的世界?老天爺讓你來的?堡主救了半空……半空落下的你……」她突然間泄了氣,軟軟坐倒。「怎麼可能?」
「莫柔。」醒兒不知該說什麼。為什麼她的反應跟石咸完全不一樣?石咸坦然接受她的說辭,一點也不介意她的來歷。石咸……寬容焉懷,胸襟似海,他是這樣月兌俗的男人呵!
「喔!真難以置信。」她搖搖頭,又搖搖頭。「另一個世界?我的天,老天爺是無所不能的。」她說服自己︰「對,老天爺神通廣大,能移山倒海……等等!」莫柔突然想到了。「你剛剛還提到堡主,堡主救了……怎麼著,你是怎麼到這里?」
「從天上掉下來的。」醒兒補上一句︰「石咸告訴我的。」
「堡主看見你從天上掉下來?」莫柔不可思議地問︰「他沒有嚇得拔腿就跑,反而救了你?!」
是啊,記得她也問過他怕不怕,他的回答輕描淡寫,口氣輕松得好像天天會撿到天上掉下的人似的;他的無所謂安撫了她的心,讓她覺得一切事情都還在可接受範圍內。如果那時石咸是驚駭地瞪她,遠遠地避開她,把她當成怪物,她肯定會更沮喪,而且全然無助。從和石咸相時起,他就像個守護神般,為她帶來希望,當她的避風港。唉!她輕聲自問︰龍醒兒啊,要到什麼地方你才能再找到這麼好的男人?
「嘖嘖!」莫柔贊嘆地說︰「堡主不愧是堡主,夠膽識。」
「你相信了嗎?」
莫柔輕嘆道︰「有堡主作證,能不信嗎?可是……太荒唐了。」她有點氣忿地說︰「老天爺真是太胡來了!」
「是啊。」醒兒低笑著。「不過,我一點也不怪他。」因為他讓我認識了石咸。
「所以你才說你不可能做我們的堡主夫人?」莫柔若有所思地問︰「因為你不是這世界的人?」
「我總有一天要回家的。」醒兒黯然。
「你回去就再也不回來了嗎?」莫柔問完,又覺不對。「唉!我真笨,這不是廢話?你當然永遠不會再回來,你……難怪你要說那些話……」她頓覺離情依依。
永速?醒兒猛覺心里一陣絞痛。
「現在說這些干啥?我又不是立刻就要走。」醒兒綻開一朵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