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未完的畫」是此次祖父參展作品中時間最早的一幅。畫里是一名美麗動人的少女末著寸縷的躺在床上,無數條散發光亮的白緞布覆在她胸部以下,又在她勻稱的大腿根處盡數斂去。
不過爺爺只精心雕琢了少女的五官及一頭烏黑的秀發,使其栩栩生動,其他部分不知為什麼只用了比薄涂更重些的色彩,好像沒來得及完成便匆匆收工似的。
樸新春點點頭。「就是那幅。」她心不在焉的說︰「那天我拿來更換畫框時,那張信就從夾層里掉出來。」
「那里面怎麼會有信?」馮巧芯覺得很奇怪。「那信呢?」
「不是給妳的。」
馮巧芯楞了一下,沒好氣的瞪著她。「妳看過了信的內容?那我也要,拿出來給我看一下。」她朝樸新春伸出手。
「不在我這里了。」樸新春一臉無辜。
「什麼?」她的大叫聲引來在場堡作人員的側目,她連忙抓住樸新春,縮短兩人的距離,「不在妳這里,那在誰那里?」那是她爺爺的信耶!她爺爺耶!馮巧芯在心里叫嚷著。
樸新春聳聳肩。「我把信寄給江達開的女乃女乃了,就是那個可怕的老太婆。」她說。
其實信是意外的收獲,讓她的進度表順利的跳到最關鍵的那一格里。
自從馮巧芯將那幾十張爺爺、爸爸的畫及女乃女乃留給她的遺物搬到她家後,她有事沒事就會去翻看。
馮女乃女乃有一本筆記記錄著一些家庭瑣事及心情,隱隱透露著她對自己先生的感情與失望,還包括對那幅「未完的畫」的批評,她不喜歡那幅畫。
樸新春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像在窺視別人的秘密似的,她一頁一頁的翻著,直到在筆記里看到吳順童這三個字,而這還是馮爺爺在睡夢中不小心說出的夢話,馮女乃女乃就把它寫下記牢了。
吳順童,身為玩具熊的掌門人,她當然知道這個名字的所有人是誰,很快的,她拼湊起了年輕時的馮毅與吳順童之間可能發生的事。
直到顧節風出現,敘述了童年時的印象,她更加可以確定那幅「未完的畫」中的女主角,應該就是當時芳華正茂的吳順童。
那封信的出現只是落實了她的猜測,所以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將信寄到江家豪宅去了。
在她認為,那封信就像顆炸彈,威力多強不知道,會不會炸傷人也不知道,但她賭的是吳順童對馮毅的感情,不論那感情是否有延續到現在,是深是淺,多多少少都會對她這對可憐鴛鴦似的學長姊起些推波助瀾的效果,而且知道初戀情人掛念了自己幾十年,江家那位冷傲孤僻的老太太硬了的心腸也該會軟化些才對。
雖然一切都在她的預期中,但她還是仁慈的跟巧芯學姊說了一聲,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誰?!」馮巧芯驚悚的尖叫聲在她耳邊爆開。
樸新春忙不迭的自她身邊跳開,痛苦的捂著耳朵。「那是妳爺爺寫給江達開的女乃女乃的,我當然是寄給她了,而且我還寄了張宣傳單邀地來看畫展,有她光臨,這次畫展將會生色不少,說不定連新聞媒體都會來采訪哩。」
馮巧芯完全沒有她的興奮樂觀,只是像個人偶般的呆立在那里。
爺爺認識江女乃女乃?!她怎麼從沒听他提過?
「她以前曾經跟妳爺爺學過畫,所以這沒什麼好驚訝的,妳可以把妳的嘴巴闔起來了,天才美少女畫家怎麼可以這麼沒形象!」樸新春不贊同的糾正她不雅的表情。
听了她的話,馮巧芯高吊著的一顆心這才慢慢放下來。
「原來江女乃女乃是爺爺以前教過的學生。」她吁了口氣,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勁。「既然是學生,那爺爺為什麼不直接把信寄給江女乃女乃,反而要藏在畫的夾層里呢?」她開始有股不祥的預感,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因為妳爺爺畫了人家的畫之後就走了,江女乃女乃覺得自己被拋棄了,就對妳爺爺懷恨在心,然後在老公的默許下,暗中找了妳爺爺三十年。這就是妳爺爺躲在鄉下,寧願當個沒沒無名的小畫家,也不願意到都市來爭名利的主要原因了,懂了嗎?」
听她加油添醋的說完,馮巧芯的一顆心也沉到了谷底,與江達開一起攜手相伴一生的光明遠景,就像突然燒斷鎢絲的燈泡般,在一瞬間暗滅。
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樸新春倒樂得笑開懷。
「其實事情沒那麼嚴重啦,我先去上個洗手間,回來再跟妳說。」她放下了抹布,吹著口哨走開。
馮巧芯沒听見她的話,只是惶惶然的走到那張「未完的畫」前面發呆,想著四十幾年前那純樸保守的民風。
天呀!爺爺竟然看光了人家女孩子的身體後,就拍拍一走了之……
完了,現在江女乃女乃知道她是仇人的孫女後,一定更不可能讓她跟達開學長在一起了……新春,妳這次真的害死我了!她在心里啜泣。
突然,兩堵高大的陰影自她身後罩下,她回頭一望,兩名高大的男人就矗立在她身後。她往左移,那兩人跟著往左移,她往右移,那兩人也跟著往右移。
「請問是馮巧芯小姐嗎?」就在她想大聲呼救的同時,其中一人開口問道。
馮巧芯謹慎的點了下頭,瞄著左右兩側,想著往哪邊跑,順利逃生的機會會比較大?
另一人從黑西裝的口袋里掏出張折半的紙條遞給她。
她小心翼翼的接過來後,攤開來,幾個工整潔勁的字寫在紙條上。
我是吳順童,達開的女乃女乃,妳面前這兩個人走我的保鑣,忠誠無虞,請妳跟他們走,他們會帶妳到江家來,我想跟妳好好談談。
下頭還簽了吳順童三個大字。馮巧芯將紙條在手里捏緊,臉色發白。
樸新春上完廁所出來,眼角余光恰好瞄到馮巧芯走出畫廊,身後跟著兩個虎背熊腰的大男人。等她覺得事有蹊蹺追出去時,銀色賓士車已經呼嘯而去了。
她連忙拿出手機打給江達開,在他接起,還沒開口時,就大聲喊道--
「不好了!巧芯學姊被兩只大黑熊綁走了!」
第十章
在馮巧芯被帶走的前一刻,江達開剛踏入祖母的房間里。
這是他頭一次進入這里,沒有想象中的陰晦沉重,反而極為明亮簡樸,令他有些意外。
吳順童半坐半臥的在床上看書,被子覆在她的腰部以下,瞧見他,便摘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鏡,將手里的書放到身邊。
「坐。」她指著床邊的椅子,仍是那一派優雅高傲,彷佛兩天前的暈倒在地全是假的。「等等,先幫我倒杯水來,我要吃藥。」
他剛要坐下,她又派工作給他。
江達開端了一杯水過來,放到她的手里後,再將床頭櫃上的藥丸放到她手里。
「女乃女乃,妳的身體沒事吧?」接過杯子後,他問道。
「還死不了。」她冷哼了聲。「老了就是老了,有幾個老人病也是應該的,只不過是暈倒而已,那幾個醫生護士跟一大票來探病的人就快要把我這里給踩塌了。昨天開始我就叫何媽給我擋在門口,誰敢來就把誰轟出去,這下耳根子才清淨了一點。」說著,她竟微笑了起來。
這可把江達開給駭得心里七上八下,自有記憶以來,他還沒見她笑過,也沒見她一次對他說那麼多話,況且還是在她無法將自己給攆下台後。
他悄悄打量著,覺得她原本凌厲刺人的面容與眼神似乎柔和許多,感覺不再令人難以親近。
「女乃女乃,妳應該不是找我來陪妳聊天的吧?」他說。他雖然尊敬她,但沒有盛氣凌人、頤指氣使的女乃女乃,還是令他有些不太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