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谷徹被他父親召見,回台北去了。
「喂,我們來玩牌吧。」谷貫中拿了一副牌,大剌刺的步下樓來。
月夕正拿著抹布擦桌子,听到他的聲音,抬起頭來,停止了動作。
見她呆站著,他皺起濃眉。
「你听到沒有呀?難得我心情好要找你玩牌,你裝那什麼蠢樣?」他不滿的指著她的鼻子罵。
月夕的確是呆住了,她沒想到一直對自己惡言相向的人,居然會找她玩牌?
「我……不會……玩……牌。」她只看過那種東西一兩次,也從沒玩過。
「你可不可以一……一次說完你要說的話呀?听……听得我倒盡胃口了。」他學著她又罵。
月夕往後退了一步,蹲子,將抹布在水桶里扭干後,繼續擦她的桌子。
比貫中兩手抱胸。這小表雖然像啞巴,又很听話」」除了他的話以外,不過還是滿有個性的,她現在這副對他視而不見的樣子,便是代表著她生氣了。
但他可沒那個耐性等她生完氣再跟他一起玩牌。
比貫中一把搶下月夕的抹布丟開,無視她的愕然抓起她的手就往樓上走,直到將她關進自己的房間後,才放開她。
她站在偌大的房間里,邊揉著發疼的手腕邊打量這個房間。
這是她頭一次進到男生的房間,除了一張傳說中的漂亮彈簧床外,還有一張漂亮的書桌、漂亮的衣櫃,連擱在地上的那幾個旅行袋都是漂亮的。
「發什麼呆,坐下來呀!」他又對她叫囂。
月夕朝地上一望,發現他已在她發呆時,在地上鋪了張毛毯,自己則坐在毛毯上了。
她有樣學樣的,端坐在他的對面。
「我教你這要怎麼玩,你可要好好學。」谷貫中說,將挑出鬼牌後的五十二張牌平鋪在毯子上。
他先向她介紹紙牌,然後挑了最簡單的撿紅點玩法教她,出乎意料之外的有耐性。
月夕是個好學生,領悟力也很快,在輸給谷貫中幾次後,已有漸入佳境之勢,只是有幾次在出牌時,她總會蹙起秀眉,考慮良久。
在這時候,谷貫中倒是挺有風度的等待著,順便打量她。
這麼多天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正眼瞧她。
她的外表與實際年齡有些差距,大概鄉下地方的食物都營養不足,她看起來頂多才八、九歲。
大概是有了羞恥之心或整潔觀念,她比他第一次見到她時來得干淨多了,披肩的頭發也不再凌亂,乖順的被橡皮筋束在腦後,身上的衣服雖舊,但還算干淨,而且她雖然常在烈日下跑來跑去,卻似乎怎樣都曬不黑,皮膚還是自白淨淨的,連帶的,那血魟鮮艷的胎記便更加顯眼了。
比徹曾跟他說過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包括她出生時的月蝕現象和她爺爺、女乃女乃在同一晚不幸過世的事。
他覺得不可思議,在這即將邁入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居然還有人不知道「月蝕」是怎麼一回事,村人大概也不知道「意外」兩個字怎麼寫,真是一群莽夫愚婦,受不了。
他雖然常說話罵她,但只是單純的看她不順眼,才沒將那可笑的「惡鬼烙印」放在眼里,他跟那群沒知識、沒水準的鄉下人可是不一樣的。
苦思良久後,月夕動手吃下了一張牌,抬起頭來,卻發現他看著自己。
是他說要慢慢考慮再下手的。她低頭,等他出聲罵她。
「你的胎記……愈看愈像朵小紅花,真奇怪。」半晌後,谷貫中出聲說道。
她聞言抬起頭來,見他正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的脖子瞧。
她本能的縮縮脖子,「小……紅花?」她吶吶的說。
月夕從沒仔細看過自己的「惡鬼烙印」,應該說她總是刻意不去看它,下意識的逃避那招來禍害的胎記。
每個人見到她都是避之惟恐不及,那麼仔細的盯著它瞧,還說它像小紅花的,谷哥哥是第一個。他真勇敢。
「嗯。」谷貫中兀自沉吟片刻後,站起身來,沖到旅行袋旁東翻西找,他翻出一盒十二色的麥克筆,然後又興匆匆的坐到月夕身邊。
「你閉上眼楮,脖子歪向左邊。」他說。
月夕感染了他的興奮,微紅著臉,照他的話閉上眼楮,將脖子歪向左邊。
比貫中拿出支黑色的簽字筆,勾畫出胎記的輪廓。
她因為脖子上傳來的騷癢感而吃吃發笑,被他斥了聲。
接著,他又換了支綠色的筆。
「好了!」畫了一會兒後,他滿意的嚷了聲。
月夕這才睜開眼楮,好奇的想伸手往脖子上模去。
「唉!」谷貫中連忙拉下她的手,「別模,還沒干。」他站起身來,拉開一扇衣櫥的門,門上瓖了面鏡子。
「來。」他對她勾勾手。
月夕站起,怯怯的朝衣櫥前進。當她終于站在鏡子前時,兩眼仍固執的和鏡子里的眼楮對望著。
「干麼呀?我可是不隨便幫人家畫畫的耶。」谷貫中不悅的說,忘了是他自己硬要幫她畫的。
月夕眨眨眼,視線才慢慢的移向自己的脖子。當那朵可愛的小紅花映入眼簾時,她訝異的睜大了眼楮,並開心的笑了。
黑色的線條將她的胎記輪廓圈起了五個花瓣,綠色的線條畫出了連接花瓣的睫,而睫的兩旁長了兩片綠葉。
真的是朵小紅花呢!月夕一直咯咯笑著,直到笑出了眼淚。她蹲了,捂著眼楮抽泣著。
她無聲的哭泣,小小的肩膀不停顫抖。
比貫中看著她,這才隱約體會到,因為那血紅胎記,十二歲的她承受了多少的壓力與不公平待遇。
听著她隱忍的哭聲,他也不禁為之鼻酸。
「有空哭,不如努力學說話反擊,照你那口吃的程度,只有一輩子被人罵的份!」雖然同情她,但他還是硬著心腸罵道。
覺得她可憐不如讓她自己站起來,哭有什麼用?
月夕仍然只是哭。
比貫中翻了個白眼,看來牌也玩不成了。他索性彎身將紙牌收拾起,反正這局他的勝算不大,收了也好。
哭了十分鐘後,她終于哽咽的抬起頭來。
比真中坐在床邊,戴著耳機听音樂,她總算哭夠了。他看到她紅腫的嘴唇嚅動了下。
他拿下耳機,「你說什麼?」他惡聲的問。
「我……可不……可以去……床……上……躺一……下?」她帶著濃重的鼻音,怯怯的問。
「你腳髒不髒?」月夕雖然搖搖頭,但仍拍了腳底板幾下。
「去吧。」他又戴上耳機。
她抹抹眼淚,爬上漂亮的彈簧床。當她踫到夢想中的床墊時,被軟呼呼的感覺嚇了一跳。
她輕手輕腳的爬到床墊上平躺著,仿佛怕踫壞似的,閉著眼楮,一動也不敢動。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得那麼傷心,不過哭過後,的確舒服多了,尤其是現在,她覺得身體輕多了,就像睡在軟綿綿的雲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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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返家的谷徹在家門口踫見于陸,後者的臉色有些緊繃,他直覺不妙。
「月夕呢?我要帶她回去吃飯。」連打招呼也沒打,于陸說明來意。
月夕還沒回去?現在已經六點多了,太陽都下山了,該不會是貫中又對她怎樣了?他就知道不該讓他們兩個單獨在一起的。
比徹沒將心里的情緒表現在臉上。
「對不起,大概還在看電視吧,你稍等一下,我去叫她。」他不慌不忙的開門、關門後,迅速的跑進屋里。
費了一番工夫,終于在二樓谷貫中的房間里找到睡得正沉的月夕和谷貫中。
在走到床邊喚醒月夕的途中,他踢了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的谷貫中一腳。
「月夕、月夕!」他喚了幾聲,月夕才揉著眼楮悠悠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