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她做什麼呢?
進了屋子,想起那個想了好幾年的電話號碼,拿起話筒,撥了幾個數字,就把電話掛下。
她是在做什麼呢?
他來找她,為了什麼事還不知道,她急巴巴地撥這通電話算什麼?
躺在床上,心煩意亂,這樣的心情不曾有過,這心情陌生得令她感到害怕。
不知不覺睡著,醒來天色已經很晚,肚子有些餓,她拿了錢包,打算去超商買點食物。這些年來出自己一個人住,反而變懶了,常常一個面包就是一餐,有時懶到不想下樓,也就不吃了。
藍易星每見一次面就念她一次,像個嘮叨的老爸,嘿,好笑,她對老爸怎可能會有嘮叨的定義?藍易星不是她的老爸,她也不是他的女兒。
下樓走出大廈,突然看見他倚在車旁,默默地抽著菸。
她靠近時,他連忙把菸熄掉。他從不在她面前抽菸,就是不想讓她吸到二手菸。
「听警衛說,你來找我?」
他點點頭。
「總覺得我們上回分手的時候不太愉快,心里惦念,想要將話講清楚。」
「講清楚什麼事?」
「就是你說,我不願跟你交心的事。」
「你很在意嗎?畢竟我們只是萍水相逢,說朋友都有一點牽強。」
「不是這樣的。」他有一些急。「我把你看得很重要,就像——」
「像什麼?」
「像……意璇一樣。」
「我不是你的女兒,我沒那個命姓藍,我也不想當你的女兒,多一個爸爸管自己,請把你的父愛全部留給藍意璇,我不需要、也不稀罕。」
「你生氣了?」他有點尷尬地笑笑。「我愈來愈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我知道我跟你有代溝,可我做錯什麼事、說錯什麼話,你告訴我,不對的我跟你道歉,你不要這樣悶悶地生氣,我都不知道怎麼辦。」
「你理我做什麼?要找女兒回你家里,要找女人去你的別墅,雅如還在等你,你要女兒還是要女人,我都幫不上你,說真的,我不知道你來找我干什麼!」
「蘭,我以為我們至少是朋友?我惹你生氣,專程跑來跟你道歉,關心你的情緒,難道不可以?」
「我沒說不可以。」蘭悶悶地說。她對誰都不是太計較,也沒那門心思去想一些夾刀帶刺的話,唯獨對他特別開竅,能夠說這些使性子的話,他關心她沒什麼不好,錯在他不該說她像他女兒。
「警衛說你過中午就回來,我怕你又不吃東西,總算等到你出來,我請你去吃飯好不好?」
「你來了多久?」
「沒有很久。」
「少騙人了,我算算地上的菸蒂,都可以算出時間。」
「差不多兩個小時吧,我沒看手表。」他招認。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你沒告訴過我電話。」
「你可以問警衛。」
「太不尊重你了。」
「你太尊重我了吧!」她嘟囔著坐上他的車。
「在說什麼?」
「沒什麼。為什麼你不順便請雅如呢?我好久沒看見她了。」
「沒為什麼,我很少請她吃飯,不是那樣的關系。」
「那你們是什麼關系?」
「蘭,你今天特別奇怪,好像要找人家吵架一樣,我跟雅如是什麼關系,你早就知道,我沒有必要瞞著你,我是一個正常的男人,這麼多年只有一個女人,不是那樣大的罪過吧?」
「又沒人怪你,干嘛跟我解釋?」
「你吃錯藥了?我看是吃到炸藥了。」他也有一點不高興。
他的工作很忙,卻像個傻瓜似的在她住的地方等上兩個小時,為的是什麼?為了等氣受?他要不是在意,根本不會忍受這樣無理取鬧的她。
這麼多年一直疼愛她,眼見她從一個毫無防備的天真少女,變成一個艷驚四座的美女,也變成一個脾氣不好的女孩。
這樣的他,到底在做什麼?
兩個人都不講話,悶著氣一直到餐廳門口。
他轉過頭,要自己別跟一個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小女孩賭氣,沒想到看見大顆的淚水,由水晶般的瞳孔落下,滑過她水晶般的面頰,像水晶的刺扎進他的心里,他的心,在最快的瞬間痛了起來——這痛,讓他恐懼。
「別哭……」
他慌了,從來不知道一個年輕女孩的淚水,可以令他慌得仿佛一個手足無措的少年一般。
這時候只要不再讓她的淚水落下來,叫他做什麼都可以。
「你不要哭,都是我不好,你別哭。」
「你氣什麼?我沒叫你陪我,誰要你陪我吃飯?誰要你找氣受?你氣我什麼?這樣的人請的飯我不要吃,我吃一百斤炸藥也不干你的事。」
「是我說錯話,是我不對,你不要哭,你要我怎麼做?」
「我要回家,我不想見到你,見到你我心里就煩!」
「好,我送你回家。」他掉轉車頭,心里起碼有一百種情緒。
她怎麼搞的,心情這般陰晴不定,見到他就心煩?他才真名其妙哩!
有一點生氣,有一點不甘與忿怒。
可是她哭得這麼傷心……
有很多的不舍跟心疼,也氣自己干嘛跟一個小女生過不去?她有她的陰晴不定,那是因為她年輕,心情浮動比較大,他這個年紀大她一倍的人跟著湊什麼熱鬧?難道他也陰晴不定嗎?
好好地請她吃一頓飯,為什麼要搞得這麼多不愉快?她這樣哭下去,回到家一定什麼也不會吃,她已經瘦成這樣,不吃飯要怎麼辦?
她哭累了,用手背擦去淚水,不講話也不看他,看來真的氣上了。
「我在超商停一下,買個東西回去你吃好不好?」
「不想吃。」
「那買瓶牛女乃,墊墊肚子也好。」
「我說不想吃,你好煩,要買你自己去買。」
藍易星听她如此不知好歹,氣得真想油門一踩,快點送她回家,以免抓狂。
可是又想到她一個人回到家里,孤孤單單的;再看她單薄的身子,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就乖乖地下車到超商去幫她買東西。
蘭看著他走進超商,還是很想哭。她很少流眼淚,她為女乃女乃哭過、為小芳哭過,她的人生中,最重要就這兩個人,藍易星他是什麼東西,讓她這般輕易就為他流下眼淚?
第五章
半夜三點,蘭接到阿玲的電話,她的媽媽去了日本以後,第一次打電話來。
她哭得很傷心,傷心得說不出話來,好幾分鐘後,才告訴蘭︰
「他死了。」
蘭沒有意會過來,以為是日本伯伯過世了,第一個想法是︰那媽媽要怎麼辦?
於是她開口說︰「伯伯年紀大了,死了也沒有辦法,我還有錢,不如你回台灣來跟我一起住。」
沒想到日本伯伯的死,能夠令媽媽這麼哀痛,像失去了一切,難道媽媽真的愛上日本伯伯了?
誰知道阿玲又哭,哽咽地說︰「不是日本的伯伯,是阿榮,是阿榮死了!」
蘭听見媽媽的話,呆了好半晌。阿榮死了?
最後一次看見阿榮,是他一腳踹開苦苦哀求的媽媽,面無表情地說她們就去死了吧。
那時的他,依然有張漂亮的臉,依然沒有半點溫度,依然伴隨著媽媽和女乃女乃熱熱的淚水跟絕望,這樣的男人,死了?
「是肝硬化,他吐了好多好多血,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在身邊。」
媽媽為什麼還能夠這麼哀傷?這一個她一輩子沒有叫過他一聲爸爸的男人、她既不恨也不愛的人,即使他吐光了全身的血,死得再淒慘,她都沒有辦法感到一絲絲的悲傷,連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
可是為什麼媽媽知道他死了?
蘭立刻就知道,這些年來,媽媽還有在跟他聯絡,對於這樣一個絕情絕義的男人,阿玲始終將他看得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