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是這樣的,你們的距離短到可以分享彼此間不為人知的秘密,可是一旦他不見了,你怎麼也找不到他,而我由于實習忙碌,幾乎累得沒有心思上網,所以也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這天,我在醫院餐廳吃早餐,遇見同班不同梯次的同學。
「小星星,你在開刀房是不是在骨科?」
「是啊!」
「我現在也在骨科耶,有一個醫師問起你喔!」
「是嗎?誰啊?」我的心陡跳了一下。
「很帥的醫師。」
「是朱醫師嗎?」我裝作不在乎地問。
「不,是林醫師。」
「林醫師啊?他說我什麼?」唉,女孩子就是這樣,ㄍ一ㄥ什麼呢?明明想知道他說什麼想得要命,還要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真是折磨人。
「他問你怎麼沒有去上班?」同學說。他不是知道我們只待四個禮拜就走?同學突然笑得有點暖昧,還用手肘撞我︰「他還說你很可愛。」
「真、真的?」林七央說我可愛?怎麼可能?
「你說,你們是什麼關系?還不連連招來。」
「哪有什麼關系。」我敷衍地回答,心里實在很想追問他還有沒有說什麼?可是要命的不好意思教我問不出口。
接下來一整天,我都有點心不在焉。
喜歡一個人,感覺很奇妙,想起來胸口甜甜的、又有點澀澀的,很想、很想見他,可是又沒勇氣跑去看他。我知道他不會喜歡我的,他一定把我當成小孩子,而且學校根本不會容許學生去喜歡醫師,但是我只是將他擺在心里,偷偷喜歡總行吧?
是誰說,暗戀是最痛苦的?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注定是沒有結果的?
如果、如果,在我離開以前,我沒有再見到你,你不曾回過頭來看我一眼,那麼也許,這樣一時的心動,遲早也會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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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天,下班之後我們終于要離開這家醫院了。
這是我們學校的實習場所中名氣最高、規模最大的一家教學醫院,也是我實習之中待得最久的地方,足足有四個月。
接下來我就要到精神療養院實習精神科了。
下班後我和麻美相偕走到一樓,等著坐專車回去。
「小星星,我去一下洗手間。」麻美匆匆忙忙地說。
「快一點喔,車子要開了。」專車已經等在門前。
「我了啦!」她一邊說一邊跑。
我站在門外等她,一邊留意車子的動向。
一大片的玻璃牆隔開我和醫院內部,透過夕陽的余暉,玻璃牆內朦朦朧朧幾乎看不清楚,直到麻美跑出來時自動門打開,我不經意瞥一眼里面。
在這一瞬間卻讓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回過頭來,往我的方向看過來,這樣的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世界只剩下我和他,我待在原地無法動彈半分,直到麻美將我搖醒。
「小星星、小星星,你看到林醫師了嗎?」
麻美很興奮地叫嚷,將我渙散的神智拉回來,我才注意到他已經離去。
我們上了車,坐在位子上,麻美還依然沉浸在方才的驚鴻一瞥之中。
「小星星,林醫師真的很帥對不對?怎麼會有人帥到這樣沒天理?他帥也就算了,還是個有名的主治醫師,听說他是哈佛畢業的博士耶!怎麼這麼優秀?而且他都穿名牌,家里一定很有錢!有錢又帥能力超強……喔……我不行了……小星星,不知道他剛剛是不是在看我?」
「看你大頭啦!」我沒什麼好氣地。
「我好欣賞他喔,怎麼辦?只可惜我們身份相差太遠,如果說他是天,我就是地,他是雲,我就是泥……唉……」麻美自怨自嘆,還唱起歌來︰「別人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銀,阮的性命不值錢……」
「別唱了,我听了好心煩。」
「小星星,你心情不好啊?」
「我好累,我要睡覺別吵我。」
我閉上眼,回想起剛剛那一幕。
他的身材挺拔、面容英俊,他走路的樣子、修長的腿十分好看,清爽漂亮的頭發線條和略長而恰好拂過衣領的輕柔發稍都很吸引人,這些我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嗎?可是為什麼剛剛的回眸一眼會令我如此心悸而感到不能自己?
明明是看不見他眼里的神情,明明距離是如此遙遠,可是為什麼我卻能感覺到他似乎有話想要對我說?為何我的心跳如此之快,到現在依然無法平息?
這時候我好遺憾就這麼離開那里,如果有機會再和他說說話,如果能夠再看一眼他狹長深秀的眼、似笑非笑的唇角、那暖昧不明的姿態……
閉上的眼前卻不斷浮現他的模樣。
這一眼,想要教我永遠不能忘掉的他好狡猾。
這一眼,教我原本似是而非、浮動不安的心終于有了落腳之處。
這一眼,怕是要教我日後過盡千帆皆不是了……
第八章
罷來到精神療養院的人會覺得滿可怕的,單調老舊的灰白石牆建築、鐵門深鎖的病房、和病房隔起來的封閉護理站,在在都顯示出這是一個不尋常且具有危險性的地方。
書上曾經強調過,精神病人並不是病,他們只是行為有些異常、對壓力的耐受性較一般人低,以及情緒的表達比較激烈,缺乏自我控制的能力。
而且精神病人大都有退化的癥狀,傾向原欲的追求。原欲是指人的本能,包括吃飽穿暖,還有性。所以,在精神療養院工作的人,便不得不防範病人突發的攻擊行為。
但是排除潛在的危險性外,在精神病房實習可說是最輕松的一站,我們一個人只須照顧一個病人,陪他談話做成紀錄,還有特定時間到大廳一起和病人唱歌跳舞就好了。
我總共照顧三個病人,一個是吸食安非他命中毒的病人,我只照顧他三天他就出院了。
接下來是一個長得頗為清秀、才十九歲的男孩,他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本來是一個專科生,對影藝圈頗為向往,曾經去演員訓練班上過課,有點表演天分,又很會講笑話,平時我也搞不懂他到底是正常裝傻還是真病,不過他常常被關在約束室和接受電擊治療。
我覺得電擊治療滿殘忍,好好一個人要到他進行電擊,他每次電擊完都傻傻的、恍惚了一個下午,然後看著窗外不言不語很久很久。
他的媽媽很迷信民俗療法,每次他外宿回來後,身上都是香疤,還要喝符水。沒有多久,他也轉出去了。
我最後一個病人是個女生,才十七歲,她罹患的是躁郁癥,有自我傷害的病史。她的身世很可憐,她媽媽也有精神病,在她十歲時因懷疑她的爸爸有外遇,便逼著她一起喝老鼠藥,最後在她面前砍斷脖子自殺而亡。然後在她念國中時,又被流浪漢強暴,後來又陸續跟許多人發生關系直至發病被送進來。
我跟她聊了很多,她很喜歡我,有時會偷偷模我的頭發。
「孟曉星,你好漂亮喔。」她說。
「你不可以叫我的名字,你要叫我護士。」老師告訴我們,在精神病房要嚴守醫病必系,一定要不斷跟病人強調你只是護士,只有在這幾個禮拜照顧他們,因為精神病人如果把你當成朋友,他們將無法承受分離的打擊和焦慮。
我看著她,其實看不出她有什麼異常,我知道心里的傷比身體的傷更難治,身體的傷口會痊愈,可是心里的傷口卻看不見。
「你可不可以當我的朋友?」
「不可以,但這兩個禮拜我會照顧你,因為這是我的工作。」拒絕她眼中的希冀並非我殘忍,而是自己明明辦不到的事卻輕易地承諾才是可怕的。我知道我只是把她當病人,一旦離開這里,我不可能再來看她,也不會做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