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個一頭霧水的樣子,還真是遠比平時可愛得多。
「……」侗紫述的腦子一下了又亂了,就太後和孟羿珣兩邊都扯不清了,怎麼又跑出個益州王來攪和?
「所以——」孟羿珣的身體稍稍挪向她的側後方,左手環住她撐在了長幾的邊緣,右手不知不覺地扣在了她的手背,「兩方的勢力,就變成了三方牽扯。這三方,哪一方都想要做捕蟬的那個螳螂,卻又都害怕會半路從身後殺出個黃雀。太後軟禁著我,是要用來我牽制太傅他們,可她又害怕萬一殺了我,太傅跟他魚死網破,轉過身去投向益州王,所以我只能關卻不能殺。同樣的,只要我們這兩邊互相都抓著對方的軟肋沒有放手,益州王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他也不想同時面對朝中兩派勢力的聯手抵抗。」
最後,他帶著她的一根食指,分別拖過那三個紅點,連成了一個三角,「這三方勢力互相制衡,于是,就形成了現今僵持的格局。」
「唔……我懂了,你講了這麼半天的意思就是,太後和太後的人還是會不停地找你麻煩,但是絕對不敢殺你對吧?」她最想要的答案終于听到了。
「對。」孟羿珣笑得非常愉快,她的總結可謂一針見血。
第6章(1)
然而,就在當天晚上,侗紫述的這個結論就被全盤翻推了。
這晚值夜的是侗紫述和大宮女紅綃,沒有了小環的陪伴,侗紫述也不可能有跟紅綃說話的,于是只能站在柱子旁低頭打著瞌睡。
不知敲到了幾更,突然從孟羿珣的寢室里傳來一聲響,只是短促的一聲,片刻間又完全沒有了聲息。
侗紫述現在對孟羿珣的一切都很敏感,原本昏昏欲睡的腦子一下子就清醒了。本能地探頭往孟羿珣的寢室里面看了幾眼,依舊是黑洞洞的,支起耳朵仔細听,也沒听到更多的動靜。
她正在疑惑的時候,孟羿珣卻突然穿著中衣沖了出來,而緊接著追出來的,居然是個持劍的黑衣人!
站在另一邊的紅綃瞬間本能地驚聲尖叫起來,侗紫述的腦子一片空白,根本還沒回過神來,手卻已電光石火地伸向了孟羿珣——他身後黑衣人的那把長劍,只差那麼一點就能削到他的後背了!
孟羿珣的動作倒是比她還快,立即一側身,抬腳毫不留情地往她小腿上狠狠踹過去,大喝一聲︰「走開!」
侗紫述的整個後背都重重地撞在了牆壁上,疼得幾乎失去思考能力,等她甩甩頭再次清醒過來,孟羿珣和黑衣人已經雙雙不見了。她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這時候才知道後怕,定了定神張開嘴想說話,卻只能低啞地叫出一聲︰「紅……」
紅綃扶著牆,整個人也還在不住地發抖,她連吸了幾口氣,卻狠狠地瞪向侗紫述阻住了她還想說的話,「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就當你什麼都沒看到!」
「皇……皇上……」
「那不關你的事!听不懂我的話嗎?你就待在這里不許動!」說完之後,她像是恐懼到了極點,立即轉過身扶著牆步履不穩地離開了。
她的意思是……不管孟羿珣的死活?當作什麼都沒看到?侗紫述的身體不住地發顫,看著她慢慢走遠的背影,腦子終于慢慢地恢復工作。
有人黑衣人半夜追殺孟羿珣,她想拉孟羿珣的時候,孟羿珣狠狠一腳踹開了她。紅綃讓她不許叫,也許走,就在這里等著,然後紅綃自己走了。孟羿珣和追殺他的黑衣人都不見了……是什麼人要殺孟羿珣?太後?所以紅綃也不許她喊人更不許她多問?可是孟羿珣今天明明才告訴過她,太後不會殺他的……那麼又會是誰想要孟羿珣的命?
把一個一個的片段慢慢連接起來之後,她心里的駭怕越來越強烈,扶著柱子艱難地轉頭望向了殿外淹沒孟羿珣和黑衣人的濃稠夜幕——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唯一會武功的李總管今天一早就替太後去宮外辦事,也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這個沐宵殿里,不是沒人想管孟羿珣的死活,是沒人有膽子去管——所以紅綃不許她出聲喊人,甚至孟羿珣自己也沒有喊過救命。
他唯一來得及做的事,只是用盡全力一腳把她踢開了。
她這時候突然就知道了,那一瞬間,無論她是下意識地伸去拉了他,還是被黑衣人當作了目標之一,都是必死無疑。差別只在于,事後被太後處死,還是當場被黑衣人殺死。
來了沐宵殿這麼久,她第一次這樣深刻地觸模到他所面對的危險和艱難。從一開始到現在,其實他都是絕對孤立的,一切的一切,都只能自己獨自去面對,哪怕她站在比別人離他更近一些的位置上,卻也幫不上他任何忙。
可是……他還記得要保護她,所以,他一腳踹開了她。
她很想哭,卻哭不出來,只是站在死一般的寂靜里拼命地用手敲著頭,神經質地催促著自己必須想出辦法。她此刻唯一的念頭是,孟羿珣不能死,至少不要救了她之後,再死在她的眼前。
就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突然間「撲稜稜」一陣拍翅膀的聲音從窗外響起,侗紫述的手一頓,蕭大安跟她說過的一句話,突然救命稻草般地在腦子里閃過。她轉過身飛速地往宮女房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摔了幾跤,爬起來又接著跑,撞開房門之後,也顧不得有沒有驚醒小環,只是抖著手拼命地在一個抽屜里模索,直到模到一個小小的口袋。
魚干,蕭大安給她的魚干。蕭大安告訴她,遇到危機的時候喂給阿烏或者大鴉,讓兩只畜生去找他報信的魚干。
拿著魚干跑回去的時候,大鴉像是也被之前的動靜驚醒了,正停在殿前的欄桿上不安地看著她,侗紫述抓出幾個魚干顫抖著撒出去,卻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這只鷯哥溝通。大鴉先是被那把魚干驚飛了,隨後像是聞到了熟悉的味道,俯沖下來把地上的魚干飛速撿起,吃完就一振翅膀「刷」地飛走了。
它……應該去找蕭大安了吧?再也找不到第二種求救方法,侗紫述只能抓著胸口的衣服這麼自我安慰著。那她要怎麼辦?在這里等還是去找孟羿珣?
猶豫了一下,她把魚干收進袖袋放好,然後咬住唇提起裙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花園走去。她只知道,她要去找孟羿珣,至少要確定他的死活。
在黑暗中努力地控制著呼吸,盡量放輕腳步慢慢前行,也在努力地觀察著四周,她不知道她能干什麼,可是她知道她首先得保護好自己,才有幫助孟羿珣的可能。
不知走了多久,遠處的假山下面似乎有一個白色的影子隱隱晃動,吃力地拼命躲閃著什麼。孟羿珣逃出來的時候,身上只穿著白色的中衣。
侗紫述的心跳不受控制地猛烈加快,快到她甚至覺得心口一陣陣地發疼,她狠命咬住唇,不讓自己發出絲毫聲音,卻堅定不移地一步一步慢慢向假山挪了過去。
孟羿珣會逃到這里來,不是沒有原因的,整個沐宵殿的一草一木他都是從小就熟悉的,這片假山高低錯落四通八達,哪里能進哪里能出,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有往這里跑他才有一線生機。
侗紫述不敢站直身體,幾乎是趴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慢慢朝那邊挪動,從她的方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孟羿珣從一塊石頭後面閃出來之後,身子一側,黑衣人寒光凜冽的劍峰從他臉旁堪堪擦過,劈在石頭上發出沉沉的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