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羿珣的手也在剎那間覆了上去,微笑依然不變,「皇帝哥哥這個沐宵殿里的什麼都可以給你,就是這個不行。」
「為什麼?」小皇子聲音軟軟的,還在笑,眉間那抹很特殊的戾色卻變濃了一點。
「因為這是先皇賜給皇帝哥哥的。就算皇帝哥哥死了,也會把它帶進棺材里。」孟羿珣柔聲解釋。
小皇子的笑容不見了,抬頭望著他,表情冷了下來。
「皇帝哥哥騙岑兒,皇帝哥哥不喜歡岑兒吧。」
「不會。皇帝哥哥不會不喜歡岑兒的。」孟羿珣把他的手從玉佩上拿開,在他後背上拍了拍,安撫的意思。
「哼!」沒想到,小皇子卻突然變臉了,他坐在孟羿珣身上腿用力一蹬,腳上的一只鞋頓時飛出去老遠,底面朝天地落在了南面窗下,「這個玉佩遲早是我的!連你的皇位也是我的!」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論,讓在場的所有人包括侗紫述在內都變了臉色,沒有一個人敢再說話,有些事雖然能做,說起來卻是無比的驚心動魄。
倒是抱著小皇子進來的那位中年男子,依然面不改色,沒有絲毫反應。
「皇帝哥哥,我的鞋掉了。」又是片刻之後,小皇子冷著臉接著道。
孟羿珣轉過頭,剛想要叫個人替他把鞋拾回來,卻听到他冷冷地補了一句︰「我不要這些又髒又笨的下人踫我的鞋。」
孟羿珣的動作停了一下。
「那岑兒覺得,誰才不髒呢?」
小皇子定定地看著他,不講話了。
侗紫述咬住下唇的齒印不知不覺地深了下去,雙拳握緊,她有些不敢相信,這個才十歲不到的孩子居然會用這麼惡毒的方式來污辱孟羿珣。不論境遇如何,他畢竟還是個皇上。
但更讓她沒想到的是,孟羿珣只沉默了片刻,居然真的站起身把他放在椅子上,然後走過去拾起了那只鞋,接著又一言不發地拿回來,蹲在他面前,慢慢替他穿回了腳上。
鞋子穿好了之後,小皇子沖他展顏一笑,笑得極為燦爛,「謝謝皇帝哥哥,我們準備走了,再不回去母後會派人找我了。」
說完他就轉過頭對一旁的男子招招手,男子便走過去伸手抱起他。
起身的時候,小皇子右腿一蹬,不經意似的在孟羿珣肩上留下了一個鞋印,鞋子似乎之前在花園里踩過極為潮潤的泥土,黑黑的泥印子,在孟羿珣淺黃的錦袍上顯得特別扎眼。
侗紫述只覺得「轟」的一聲血直往頭上涌,若不是還有一絲理智控制著,她大概已經不顧一切地沖上去了。
倒是孟羿珣自己好像並沒有發現這個小意外,緩緩站起身來,唇角帶笑目送著他們離去。
出了沐宵殿的大門之後,小皇子伏在中年男子肩上,不斷地笑著給孟羿珣揮手,依依不舍的樣子。
揮了一會兒,像是累了,他終于收回手,微微側了側頭漫不經心地在中年男子耳邊低聲道︰「舅舅,我討厭皇帝哥哥。他死了……我就是皇帝了吧?」
「對。只要他一死,你就是皇帝。」中年男子拍拍他的後背,不堪在意地安撫道,「反正他活著也是個廢物。」
替孟羿珣換衣服的時候,侗紫述一張臉黑得猶如鍋底,若不是還顧忌著紅綃和碧綾,她大概能把孟羿珣身上瞪出火來。
好不容易憋到進了密室,終于忍不住了,張口就是一頓連珠炮︰「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真的去替他撿鞋子?!你好歹還是皇上,居然被那樣一個小表爬到你頭上作威作福?!還一腳踩在你肩上?裝好人也要有個限度吧!」
見到她如此激烈的反應,孟羿珣先是意外地一怔,隨後竟然笑了出來,「別想得那麼嚴重,岑兒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
「小孩子?」侗紫述嗤之以鼻,「他看你的眼神,和他說的話做的事可件件都不像小孩子,連他身邊那個奴才都完全沒把你放在眼里!」
「那可不是個奴才,」孟羿珣好脾氣地糾正,「他是兒的親舅舅,太後的親弟弟,如今手握著大內所有禁軍的禁軍統領。」
「難怪他一進來就那麼目中無人,」侗紫述繼續恨鐵不成鋼,「可這也只怪你自己太逆來順受,才讓他們有放肆的膽子!」就算要演戲,也不用真的這樣把自己的尊嚴踩在地上吧?
孟羿珣卻不再說話了,只是挑挑眉,彎著嘴角一言不發地打量她。
第5章(2)
侗紫述被他看得不自在了,沒好氣地瞪回去,「你看什麼?」
孟羿珣慢悠悠地問︰「你想通了?不生我的氣了?」
侗紫述一噎,「生,」恨恨地咬牙,「可是這和那個小表污辱你是兩碼事。」
「就算我替他撿鞋子,讓他在我肩上踩了一腳是受了污辱——可那又怎麼樣呢?」孟羿珣淡笑著反問,似乎對她此刻的反應頗為受用。
「你……」侗紫述氣結,「你是皇上!」
「那我再請問……紫述你又幾時當過我是皇上?」他忽然發現,他還蠻喜歡看侗紫述這種樣子的。
「孟、羿、珣!」
在侗紫述撲過去咬他之前,他終于收起了語氣中的戲謔認真解釋道︰「岑兒的確只是個小孩子。只不過他母後從小就告訴他,他才是嫡出,這個皇位和大炎皇朝原本都應該是他的,卻被我先一步搶走了。等他長大了,這些東西他遲早都是要統統拿回去的。」
「就是說,他母後一直是這麼教他的?」轉移話題一向是孟羿珣的長項。通常都是在侗紫述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已不知不覺被他牽著鼻子拐彎了。
孟羿珣取下牆上的八卦,打開了第一間密室,兩個人肩並著肩走進去。
「算是吧。你應該知道,岑兒是我父皇的遺月復子,太後膝下除了他還有兩位公主。先皇在世的時候,太後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生子無望了,卻沒想到我父皇臨走之前,竟會留下了這麼個兒子,但也因為這樣,太後的心里才有恨——如果岑兒早幾年出世,或許大炎的太子就不會是我了。」
「如果五皇子早生幾年,先皇真的會改立五皇子為太子嗎?就因為他是太後嫡出?」
「這種事,誰也說不清。」孟羿珣搖頭,「我只知道,若是太後依然把他教成現在這個樣子,即便岑兒和我一般大小,恐怕我父皇也不敢冒險立他。」
「先皇最喜歡的……一直都是你吧?」這是整個大炎皇朝都知道的事實。孟羿珣的生母藍貴妃從進宮直到去世,都一直在先皇獨寵之下,孟羿珣也是出生不久即立為太子,即便是先皇的早逝,也和藍貴妃的染病去世不無關系。
他最愛的人都已經先他而去了,他活著,大概也就只剩下煎熬了。
孟羿珣又笑了起來,拂拂袖口,表情里有些微倦的淡然,「你也知道,除去我父皇未見過的兒,其實他在世時只有我一個皇子,其余的都是公主,所以整座大炎江山從我出生那天起就注定要壓在我肩上。無論我父皇再喜歡他,他也會立我為太子,也只是因為從小他便把我當作下一任的儲君培養。」
侗紫述突如其來地抿抿唇角,沉默了一下,卻說出了兩句讓他意外的話︰「其實失去丈夫寵愛的女人,都是可憐的。太後做得最錯的只是,她不應該把自己心里的恨強加給五皇子,這樣只會毀了她的兒子。」
至少,她在那個孩子身上,絲毫看不出身為儲君應有的氣質。除了眉宇間的那麼一點狠戾和高高在上的跋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