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早已鋪開了一張很大的油紙,她把東西全掏出來擺了一地,長舒一口氣抬起頭,才發現孟羿珣已經把丹爐的蓋子掀了開來,爐子里面烈火熊熊。隨後皇帝大人又轉身走進了後面的密室,從一個半人高的櫃子里翻出了一把細鐵簽,還有一個不知裝著什麼東西的圓肚瓶子。
「那是什麼?」
「鐵簽,」皇帝大人揚揚左手,「油。」然後又揚揚右手。
「……」侗紫述的嘴角輕輕抽了抽。你準備得倒真是齊全。
放下手上的兩樣東西,他又進密室去翻櫃子,這回轉過身來的時候,極為優雅地拎在手上的是一只她從沒見過的粗大毛筆。
「還等什麼,動手啊。」皇帝大人也在油紙前面坐了下來,「雞腿都是清理好了的吧?」
「嗯。這些是調料,那包就是雞腿,那邊最大個的是只整雞,他們硬塞給我的。」侗紫述面無表情地解說。
「呵呵,蕭大安做事一向想得周到。」孟羿珣明顯龍心大悅。
周到什麼?他根本還沒來得及想,這都是他手下的人賣的面子。侗紫述也懶得跟他解釋。
只見皇帝大人熟練地挽起袖子在牆邊盛水的矮樽里淨了手之後,率先拿起一只雞腿用鐵簽仔細地穿了起來,一邊穿還一邊招呼侗紫述︰「別光看啊,動手。」
穿好之後,又用不知從哪里變出來的刀子,一刀一刀把雞腿劃得皮肉翻卷活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花。侗紫述一時好奇不恥下問,結果只得到一句簡潔的——「入味」。
這位皇帝大人不知道躲在這里面偷吃過多少雞腿了。侗紫述一邊听話地穿雞腿一邊默默地想著。
雞腿全部弄好,皇帝大人拎起那只整雞看了半天,然後又是春風一笑,理所當然地扔給她,「這個歸你處理了,先大卸八塊,然後再照樣穿起來。」
說完,他就拿起穿好的那些成品,施施然地走到了那個大概死不瞑目的丹爐旁邊——要是臨帝知道他的丹爐被後代做了這種功用,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從皇陵里活過來。
上爐,刷油,抹調料,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接連翻了幾次之後,香味就開始慢慢飄了出來。其實以前在家,侗紫述也常常偷了廚房的東西在後院角落挖個洞就開始烤,可是一番旁觀下來,她誠實地判斷,自己的手藝絕對不如他。
皇家果然是皇家,這位皇帝大人連偷烤個雞腿都顯得比別人有氣質得多。
「皇上,你上一次在這里面……吃雞腿是什麼時候啊?」猶豫了一下,那個「偷」字還是沒有說出來。
「唔……上個月吧。」孟羿珣用那支牙雕鏤空大毛筆仔仔細細地往雞腿上刷著油,想了想之後回答道。
侗紫述替整雞分尸的動作停了一下,「……我還以為你常常躲在這里面烤呢。」
「我之前不是告訴過你的,這里常常有人進來察看的。如果每次潛進來都能聞到一股烤雞腿的味道,我怕太後的密探瘋掉。」孟羿珣聳肩一笑。
侗紫述不說話了,微微抿著唇瞄了他單薄的身材一眼,心疼的感覺又起來了。難怪他這麼瘦,做皇帝做到必須違心地長年茹素,連偷吃一點葷腥都這麼艱難,那這個皇帝做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經過近一個時辰的努力,雞腿和雞塊終于全部烤熟。
真正吃起來了,孟羿珣倒沒有烤的時候那麼講究了,和她一樣席地而坐,斯斯文文地一塊一塊撕下雞肉來慢慢往嘴里送。
皇帝大人的食量也和他的吃相一樣斯文,沒吃多少,就拍拍手站起來走到一邊喝茶去了,並且手一揮直接指示她︰「剩下的你吃完,不許浪費。」
「你不吃了?」侗紫述差點被噎住。其實她想說的是,以他現在的身形,他才應該是多吃的那個吧?「這我怎麼吃得完?」
「吃不完自己想辦法,帶回宮女房去分給跟你一起來沐宵殿的那個小爆女也行,就說是去御膳房蕭大安給你的。」交待完這最後一句,他已經往後走了,「你先出去吧,我今天要在淨室里待晚點,順便告訴紅綃他們,今晚我要清修,晚飯不吃了。」
說完,便背著雙手往密室走去,長袖飄飄不沾絲毫煙火氣的樣子,看起來十足的仙風道骨。
「……」你在這里面吃烤雞腿都已經吃了個飽,哪里還吃得下晚飯。
論起無恥來,如果他自認第二的話,這宮里大概真的沒有人敢稱第一。侗紫述叨著雞塊默默無語,對這位皇帝大人的認識又深了一層。
「看來你的確是個寶,至少以後常常可以去蕭大安那里弄點好吃的回來打牙祭。」伴隨著他快要沒入牆後的背影,最後拋出來的是一句帶笑的低語。
然而,就是他這句話,卻讓侗紫述心里電光石火地一閃,從見過蕭大安之後就盤旋在腦子里那點自己怎麼也理不清的東西突然就猛烈地炸了開來!
幾乎在她的意識清醒過來之前,嘴里已本能地喊出一句︰「皇上,等一下!」
「嗯?」孟羿珣詢問地回過頭,按了按牆後的機關,讓牆壁重新升上去。
她的嘴張了張,腦子里有一些碎片飛速地掠過,有他的樣子,有蕭大安的樣子,有他說的話,有蕭大安說的話……
沾滿了油的手拎著一只才吃了兩口的雞腿,她在滿腦子的紛亂中緩緩站起身來,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眼色定定打量著他。
棒了片刻,她才極不確定地說︰「皇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來沐宵殿?」
孟羿珣好看的眉頭緩緩皺了起來,卻沒有開口,仿佛在等她說下去。
「我義父說……他是你的人。那是不是表示——他收我當干女兒,包括之後發生的一切,其實都是你們算計好的?就是為了送我到沐宵殿,到你的身邊來?」
那些片段指向的唯一事實似乎是——從一開始,她就在不知不覺間被人操縱著?不管她願不願意,她未來會走的道路其實都早已被人設定好了?
所以,即使明知道她三年來一直在演戲,蕭大安也一直配合她演下去,直到這出戲演得引起了太後的注意,挑中她讓她來到了這里?
她一點也不想相信這種假設,卻在這一瞬間不得不相信,他說得很對,她似乎真的不夠聰明。
沉默了一下,孟羿珣輕聲道︰「不要怪你義父。如果他有什麼隱瞞你,那也是為了我。」
「我要听實話。」侗紫述的聲音中再沒有任何的語調起伏,「明知道這個沐宵殿是個火坑,你們卻在別人毫不自知情況下把人一步一步推進這個火坑里,是不是太狠了一點?」
進宮三年整,她有面對一切的準備,卻從沒想過有一天竟然會體會到心寒這種感覺。她不怕累,不怕吃不飽穿不暖,也不怕被人欺負,可是原來她也會打從心底里害怕信任的人對她的欺騙。
在這座皇宮里,她一直以為能夠信任的兩個人——竟然從一開始就在聯手算計她。
孟羿珣再次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思考怎麼跟她解釋。
「我承認,你義父觀察了你很長時間,包括你會被太後選中,然後送到這里來——其實都不是巧合。很早之前,你義父就希望能有一個可以時刻陪在我身邊的人,最後,他挑中了你,因為你足夠聰明,又善于偽裝,最起碼能夠很好地保護自己。」
「所以,我來的第一天,你就知道我是他送來的人?你也知道,太後會有那麼一手?包括我來找你的時候,你說的那些話——其實也是對我的一種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