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後讓奴婢過來的。」侗紫述覺得自己的話已經說得很直白了。
孟羿珣又怔了一下,「母後……讓你來做什麼?」
她第一次知道,紅顏禍水這句話果然不是說假的,她總是要花很大的精力才能不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小皇帝的臉上,于是小皇帝語氣中的那些茫然與疑惑究竟是真是假,她也全無分辯之力了,更加弄不清他是真的不清楚她的來意,還是刻意在裝傻。
侗紫述別開臉,猶豫了一下,一咬牙實話實說︰「太後說,讓我把自己和這個一起送給皇上。」她雙手捧起那本書,向前平伸,讓孟羿珣能看清封面上的四個字。
「這是……」小皇帝認真看了她手上的書幾眼,想了想,仿佛明白過來了,停頓了片刻,他突然用同之前一樣的無辜的語氣,說出了很直白的話︰「你似乎並不願意按太後的意思獻身給我……于是,你就打算來向我投誠了?」
這毫無征兆的轉變,讓侗紫述太陽穴莫名地一跳,頭痛的同時一股無名火躥了上來。
他方才是在試探,還是純粹地逗著她玩?這家伙到底是只兔子,還是只狐狸?或者根本是只談笑用兵的笑面虎?
「皇上覺得呢?我是什麼意思皇上難道不明白?我以為皇上該是個聰明人。」既然分辨不出來,她只好硬踫硬了。
「為什麼朕是聰明人,就一定要能听懂你的意思?」他輕笑,長睫一垂,漂亮的面孔在淨室不甚明亮的燈光下,有種水墨淡彩般的精致。
侗紫述淺淺地吸了一口氣,第一次有甘拜下風的感覺。這個人實在太擅長用那種讓人絕對上不了火的語氣和無辜表情,不緊不慢地跟你繞著圈子,讓你發狂的同時更有借他懷里那只黑貓的爪子狠狠撓他幾把的沖動。
「方才我在門口看見了阿烏。」
她拿出所有的氣勢,直勾勾地看著孟羿珣,已經不想裝什麼柔弱無助了。對付這種擅長裝傻裝無辜還極會兜圈子的人,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跟著他繞,簡單明了直切要害。
「我確定它沒有跟著我一起進來,但是現在——它卻出現在了淨室里。沐宵殿的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皇上進入了淨室,阿烏和大鴉一定會守在淨室外面。現在我進來了,恰好阿烏也進來了……至于它到底是從哪里進來的……是踫巧進來的,還是看我靠近了淨室專門進來給皇上通風報信的……奴婢就愚鈍不知了。」
一口氣說完,挑釁地微抬了抬眉毛。裝傻是他的權利,但是討厭裝傻的人也是她的權利。
有那麼片刻,她以為孟羿珣會發怒的,沒想到他居然只是再次怔了怔,然後垂下眼睫真正笑了出來,長睫掩去眸中目光的一剎那,甚至還流露出一絲對她的贊賞。
「這就對了……」他微微低下頭,手指輕輕撫過黑貓的背脊,方才那無辜不解的神情瞬間全收了起來,只留下嘴角邊一點隱隱的犀利,「在朕的心目中,你就該是一個會這樣講話的姑娘才對。」
「……」這下她真的听不懂了,「皇上是什麼意思?」
孟羿珣卻話鋒一轉︰「你是打算來跟朕投誠的不是嗎?那我們還是先來談談條件吧?朕知道,你想保住你自己的清白,但是——朕憑什麼要幫你?」
侗紫述呆了呆,隨後忍不住在心底罵了句市井粗話。
現在他們的情形該是調過來才對吧?先皇和藍貴妃生前大概沒教過他什麼叫得寸進尺——她是太後派過來的人,單是把今天在這里看見的一切切切實實回報給太後,相信就有他麻煩的了。更何況,他連殺她滅口的條件都沒有——除非他擔得起殺了她之後引起太後懷疑的後果。
「專門訓練出大鴉和阿烏來放哨,想必皇上在這淨室里,應該不是真在修道煉丹吧?而且皇上現在在沐宵殿的確孤立無援不是嗎?多我一個幫手,對皇上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吧?」
「那麼……你怎麼證明,你的確可以幫朕,而不是為朕帶來更多的麻煩?」
憑他的本事,絕對能把一個好好的人當場逼瘋!侗紫述第一次開始覺得慶幸,慶幸她是在太後那邊看清了局勢,知道自己確實已無路可退才放手一搏投向他的,不然她現在肯定已經沖著他喊出來——
就憑我一眼能發現你在用那只黑貓放哨!發現你這淨室里肯定有鬼!發現你那好看的皮囊下藏著如此可惡的性格!
她卻沒有發現,似乎從她走進這間淨室後看到小皇帝的第一眼起,她就下意識地認為,無論小皇帝對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至少他是可以信任的。
侗紫述雙拳緊握,知道自己咬牙切齒的臉一定很難看,她終于領悟到其實兔子不可怕,狐狸不可怕,連笑面虎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長著兔子臉、生著狐狸心腸,還永遠對著你笑得一臉無辜的笑面虎。
這位小皇帝基本上齊全了……
她這算不算為虎作倀?侗紫述忍不住在心里為自己的將來悲嘆。
「好了,我不逗你了。你究竟想怎麼跟我交換條件,說吧。」做任何事終究得講究尺度,眼看她已快瀕臨爆發,孟羿珣終于收起了之前的逗弄,含笑正色道。
侗紫述一肚子的官司勉強被這句話暫時澆熄,深吸了口氣,開始和他談判︰「我可以幫皇上。」
在小皇帝開口之前,她又截口道︰「我不敢說我多麼聰明多麼有用,但是有一個人幫皇上,總是多一分援助。太後不僅讓我來獻身,還讓我待在皇上身邊隨時監視皇上在淨室中的一舉一動,並且每日向李總管匯報。以後我仍然可以每天跟皇上進來,至于皇上到底在里面干什麼,我也知道該怎麼跟李總管說。」
「你確定?」
唯有問出這句話,孟羿珣用了無比慎重的語氣。他靜默了一刻,臉上的神情也嚴肅起來。
「你知道……沐宵殿里已經死過多少人了嗎?」直直看著她的眼楮,他接著這樣問。
「奴婢不清楚,但是奴婢知道,一定很多。」侗紫述也不閃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語調平靜。
「他們……有的跟你一樣,想留在朕的身邊幫助朕;有的,希望能偷偷地幫朕傳遞消息;有的,甚至只是可憐朕。這些人,最終沒有一個從太後手里逃出去,全部死在了這座宮殿里……你真的想清楚了?」
「所以,奴婢不僅要求皇上保住奴婢的清白,還想求皇上,在奪回大權之日,放奴婢出宮。」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咬字分外的清楚,沒有絲毫的膽怯與退讓,這就是她最後一個條件。
的確,留在他身邊危險太大,她甘冒這個險,當然不止是想保住她的清白這麼簡單,眼前的危機,和還沒到來可能渡過也可能渡不過的深淵,她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賴活一天也總好過立馬就死。
「哦?」孟羿珣的神情終于有了一絲異樣,微微側了側臉,仿佛把她從頭到腳重新估量了一遍,「你對朕就這麼有信心?」
這如今的整個皇宮,若是誰還說對他有信心,只怕旁人覺得此人就算不瘋,也已離瘋不遠了。
「進來之前,沒有。」侗紫述再一次實話實說,「但是進來之後,看見了阿烏又和皇上說了一番話之後,突然就有了。」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這一回,說得真心實意。
侗紫述正在思考自己是該對這句贊揚表示感謝還是唾棄,他卻又抬了抬手,從寬闊的衣袖中伸出一根手指,凌空點了點她的臉,「但是,下次記得——最好不要再直勾勾地看人,特別是對于一個你並不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