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心繡口——好名字。」他低笑,仍然是客套地應付。
「不對,按我家公主的解釋是——叫你‘錦心’,丟了後面的‘繡口’,意思就是讓你多用腦子多用心,沒事少胡亂開口。」她說著,把背在後面的一只手亮出來,手中握著一只酒杯,做舉杯狀沖衛涵揚了揚,「——知道我家公主是誰嗎?」
衛涵眸子里有光一閃,了悟地微微笑了笑,但還沒等到他開口,她又接著道︰「——想起來了吧?」
這回輪到他詫異地挑眉了,「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想得起來你家公主是誰?」
錦心側著頭,三分好笑,七分驚訝,像看怪物那樣看了他半晌,然後才說︰「公子,沒人告訴過你這種語氣、這種話在宮里是大不敬,會被殺頭的嗎?」
「啊?」衛涵模模鼻子,一臉無辜,「還真沒人跟我說過。」
「呵呵,公子果然很與眾不同啊。」錦心像是被他逗得很開心,展顏而笑,「不過,我還是要回答你的問題——你說像我家公主那樣的女子,你看過她一眼,還會忘記嗎?」並不是刻意地在奉承自家的主子,她是真的打從心底里說出的這句話。稍稍抬起的頸項和帶笑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飾的欽佩和引以為傲。
衛涵微怔了怔,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那個明艷的公主那贊賞似的盈盈一笑——
「我知道公子姓衛,單名一個涵字。本來我是想從別人那里打听公子的情況的。可是我家公主說——她要知道公子的情況,就要親自問過公子。願不願意相告,都由公子自己決定。」錦心眨眨眼,表情和語氣里都流露出一股特別的伶俐。
從這個機敏的宮女身上,似乎都能看到那位公主的影子——一點點驕矜,一點點慣于居高臨下的傲氣,還有更多的聰慧和……難以言喻的神秘。
「慧嬈公主……」他勾起唇角,眼中含笑,以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見的聲音低喃著。心里對這個只看過一眼的公主忽然升起了莫名的好感。
一定——是個很妙的人。
錦心靜靜地看看他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長地笑著,隔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問出來︰「——那麼,公子可以告訴我你現在住在哪里嗎?」
「紫雲淨壇——‘掃葉居’。」他沒有再多說別的了,只是在轉身離去之前,側頭給出了一個「掃榻以迎」的笑容。
第2章(1)
走出皇宮西側的瑞定門之後,他屏退了等候的轎夫,獨自沿著宮牆向左轉上了御街。
此時已值三更,街道上一片清冷空曠,早已沒有了行人。
密密麻麻,鱗次櫛比的深宅大院被月光拉出的各種奇形怪狀的影子模糊成了一片,似乎都只是觀望蒼生的上界神靈,幼時玩耍時隨意拋下的殘垣斷瓦。遠處打更人的吆喝夾雜著梆子的敲擊聲,隱隱約約地散在風里,像是這個繁華的京都入睡後發出的夢囈。
一切,都靜謐得缺少了幾分真實感。
花花世界,萬丈繁華——原來亦不過如此。
順著這條街一直走到盡頭,隔著整個京城街市和皇宮遙遙相望的,就是當今國教「清離上教」的總壇——紫雲淨壇。
這個教派似乎像個傳奇——不,更像一個神話。毫無預兆地,一夜之間就從山野間崛起,借由天子的首肯,如燎原之火燒遍了大江南北,吸納教徒數以萬計。勢頭之猛,堪稱空前。而教中那個靈魂人物——當今的大國師天遠,則是所有教眾,甚至全天下人眼中能上窺天道,近似于「神」的人物。
衛涵最後停住腳步的地方,是「紫雲淨壇」終年不閉的大門口。
他靜靜地看著檐下掛著的白瓷蓮花燈,和門楣上若隱若現的不知何方神佛的精刻浮雕,臉掩在陰影里,看不清是什麼表情,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但唯有一雙眸子里——卻像是盛進了太多東西。浩淼如大海,似乎平靜無波,但那底下,卻又隱隱壓著不知多少看不見的暗流。
停了片刻之後,他轉身走進了旁邊的小門。邁過門檻的一瞬間,仿佛感應到什麼,掌心突然一熱。他手掌一翻,手心里白光微閃,浮現出一個怪異的符號。但只是瞬間,隨即便消失了。
——原來,號稱善門永不關閉、渡化眾生的紫雲淨壇,也是設有保護結界的。
仿佛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他挑著眉一笑,徑直走了進去。
「掃葉居」在整個紫雲淨壇的左後方,是一個獨立的小院,滿院種著紅楓,旁邊就是國師天遠的住處「清澄殿」。除了正門之外,尚有兩道小門。一道和清澄殿相通,另一道則直接通向外面。因此,這個不經過前殿就能直接進出的院子,往往都是給一些比較「特殊」的客人住的。
他剛跨進掃葉居大門的時候,院子里還是一片寂靜。但忽然一陣指風響起,庭院里的兩盞燈便被一點劃過的火苗點亮了。有個人擺了一桌酒菜,看樣子正在等他回來。
「你們清離上教的人都有這種習慣嗎?鬼一樣無聲無息地嚇人?」他只是目光閃動了一下,便走過去自自然然地坐下,像是一點也不驚訝這里突然出現了個不速之客。
「那是你的內力太差了,所以察覺不到我在這里。」那個人抬起頭,冷淡地說。很年輕的一張臉,雖然比不上衛涵的溫文俊美,卻也頗為端正。只是眉宇間總聚著一點看盡人世滄桑的倦怠,整個人缺少了三分生氣。
他是國師天遠的大弟子,清離上教的掌教——塵昊。教內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國師雖然貴為聖尊,地位尊崇,卻是從來不理會教中俗務的。而教內真正的實權人物,便是這位年輕冷峻的掌教。
「半夜擺下這桌鴻門宴,不會是怕皇上招待不周,所以專程來找我閑話家常的吧?」衛涵看著他,微微地笑。既不執筷也不舉杯。
「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進京來。」塵昊給自己斟了一杯,卻只是把酒杯舉到眼前仔細端詳著,「我更好奇,今天開宴之前,你又跟皇上到底說了些什麼。」
「你想听?」
塵昊放下杯子,「你講——我就听。」
「你放心——我雖然叛族,卻絕對不會加入清離上教,更不會威脅到你在教中的地位的。關于皇上那套我是新來的護法的說辭,只是掩人耳目而已。」衛涵垂下眼睫低低一笑,眼里的光芒完全被掩住了。
「我從不懷疑你會入教。」塵昊抬頭冷冷地看他一眼,「因為——我根本不相信你會背叛衛氏一族。我是和你在同一天離開衛氏族群,並且日夜兼程快你一步趕回京來的。之前我的任務,就是暗中觀察你和衛祺——你是衛祺身邊最親近的人,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你應該是他親手養大的。在我看來——就算我背叛了清離上教,你也不可能會背叛衛祺。」他的眼神里有飄忽的凌厲,但又深藏著某種難以看清的東西。
衛涵靠進椅背里,雙手抱胸,像是對他的這番話饒有興味,「你肯定?你究竟是對祺有信心呢,還是對我有信心?」
「你是聰明人。」塵昊忽然冷冷一笑,目光在他臉上一掠,「說不說在你。或者——我直接對你用讀心術,你就可以省了這番口舌。」
「咳,」衛涵干笑一聲,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勢不比人強就要識時務,「其實……我只是跟皇上說,我自願做他的人質,必要的時候用來要挾祺交出魅陰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