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鐘叔叔一早就叫傅兒過來跟爹討論鏢局的事,爹讓他跟咱們一起用膳。」
「朝海,早。」名喚鐘傅的男子站了起來,他膚色偏白,面容清俊,過度沉靜的氣息使他看來不可親近,但他注視官朝海的目光里卻帶著笑,仿佛還透露著什麼訊息。
闢朝海朝他福身問安,抬頭之際,不著痕跡地朝鐘傅眨了眨右眼,微蹙柳眉。
鐘傅見了,像是明白了什麼,唇畔笑意更深。
「朝海,娘特地吩咐張媽給你熬了荷葉蓮子粥,快趁熱吃。」沒注意到官朝海與鐘傅間耐人尋味的小動作,官夫人催著女兒。「還有你最愛的香桂松糕呢。」
「謝謝娘。」官朝海朝娘親甜甜一笑,母女倆一對酒窩一模一樣。
闢夫人望著朝海款款坐定,持杯飲茶、舉筷夾食,只見她吃時掩口、吃畢拭嘴,每個動作都是那樣輕柔合宜,不愧是她一手教出來的大家閨秀。
闢夫人邊瞧邊點頭,甚是滿意,朝她笑道︰「朝海啊,等會兒用完早膳,陪娘去一趟福良寺,娘要替你姨娘求支簽。」
「好的娘──」官朝海正回答官夫人,鼻間那股癢卻是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哈啾……」一聲微乎其微的噴嚏硬生生被埋沒在繡著楊柳的絲帕里。官朝海慢慢抬起頭,看見桌前三人一致的關切眼神。
「哎呀,女兒,沒事吧?」官夫人擔心的口氣中有著證賞。「我想起來了,昨晚有些涼,別是受了寒了?」
闢朝海松了口氣,笑道︰「我沒事的,娘。」
車虧她平時訓練有素,窈窕淑女就算在人前打噴嚏也得端莊優雅,痛快地打噴嚏是不被允許的──除了當她換上夜行衣的時候。
想到夜行衣,就想到了昨夜踫到的那個災星。青玉佛雕被他砸成碎片的那幕慘景猶在眼前,而當她又濕又冷時,耳邊所听見的他那氣死人的嘲諷──這股悶氣她到現在都還沒法平復。
「我也很久沒跟娘出去走走了,就去福良寺吧。我也給爹娘求個平安符。」順便為自己拜神去霉運。「對了,姨娘昨天找娘進王府,是有什麼事嗎?」
「對了,我跟你姨娘商議──」官夫人興高采烈的正想說,卻被官敏德打斷。
「夫人,這是八字沒一撇,遲些時候再提吧。」官敏德喝了口粥,頓了頓,才又道︰「有客在,別失禮了。」
听這話兒里有文章,鐘傅拿著茶碗的手停頓在空中,與官朝海同聲道︰
「官伯伯,晚生不介意──」
「娘,到底是什──」
「吃吧。」官敏德簡單一句話,卻叫鐘傅和官朝海同時噤了聲,埋頭吃飯。
「你推一把,我推一把,不就八字有一撇了嗎?」官夫人掃了興,嘴里不高興地叨念︰「又不是什麼壞事,還怕人知道……」
「夫人,嘗嘗這紅梅露。」官敏德舀了一匙紅澄澄的梅子露,溫柔地送到官夫人面前。「挺清甜的。」
闢夫人微紅了臉,兩個酒窩深陷下去。「不是說有客在嗎?你這會兒就不怕失禮啦?」雖是這麼說著,官夫人仍是笑著就著丈夫的手嘗了一口。
「味道不錯吧?」
「別以為一點紅梅露就能哄我,我知道你私心偏愛傅兒……」
「怎麼會呢,我的私心向來只偏夫人你這邊的。」
眼見爹娘就這麼旁若無人地甜蜜起來,官朝海只能朝鐘傅尷尬一笑,連忙把頭埋得更低,專心吃她的香桂松糕。
她這對爹娘,是英雄美人的絕配。一個是曾稱霸武林的御劍高手,一個是傾國傾城的望族千金。兩人一見如故,再見就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他為她退出江湖,她為他叛離家族,歷經千辛萬苦才終成眷屬,所以才會有了她官朝海哪。
他們倆結縞多年,一路走來始終如一,每回見到他們恩愛的模樣,她身為女兒的也跟著備感幸福。能覓得人生知己為伴侶,應是世上最幸運的事,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爹娘一半的好運。
低頭瞧見茶水面上映出自己的倒影──一個粉雕玉琢的嬌弱姑娘。爹娘對她的期許就是乖乖當一個知書達禮的千金小姐,照著他們的安排平順度日;說來也是疼惜她,不想讓她經歷任何他們曾經歷過的大風大浪和辛苦。只是這般宛如養在小石盆中的水仙花的她,如何遇到了解她的知心人,又如何能與他相伴?
這樣的她,滿懷秘密的她……
思及此,官朝海不禁有些恍惚,思緒飄到了那一個個星斗滿天的黑夜里,飄到了那一扇扇鎖著金銀財寶的門扉旁,飄到了那個飛檐走壁、穿花渡影的蒙面女賊身上……
鐘傅心不在焉地啜著茶,方才官家夫婦的對話已擾亂他心中一池靜水。
他對她向來都是有意的,她知道,官家夫婦也知道,但……又如何?
抬眼默默望著若有所思的她,此刻她的心中,是否與他想著同一件心事?
「哈啾!」一聲噴嚏猛然響起,比起方才那聲蚊子叫,這回可響亮有力多了。
忽然竄上鼻腔的那股癢勁叫官朝海猝不及防,害她豪邁地打了個大噴嚏,單薄的絲帕可阻擋不了雪花般飛灑滿桌的松糕屑。
闢朝海尷尬地抬頭,看見大受驚嚇的爹娘,和一臉錯愕的鐘傅。
「失禮了……」多說無益,走為上策。官朝海鎮定地擦淨了嘴,起身告退。「我先回房準備,待會兒陪娘去福良寺。」
鐘傅放下茶碗,跟著起身。「晚生也告退了。」
「啊?都吃飽了嗎?那──」官夫人尚未從驚嚇中恢復,慌張道︰「娘還是給你請大夫回來看看吧。張、張媽啊──」
緩步離開了廳堂,官朝海立刻捂住臉,火熱的雙頰不知道是因為太難為情還是真受了寒。「唉,今早睡醒時明明不覺得哪里不舒服的啊,怎麼就是忍不住要打噴嚏。難道真染了風寒?都是那災星。」
「朝海。」官朝海回頭,看見鐘傅自花園小徑中走來,臉上滿是關切。「你還好吧?」
「欸,沒什麼。」官朝海用力揮揮手,連忙又探頭往廳里瞧了瞧,見官夫人正交代著張媽去請大夫,她忙拉著鐘傅躲到花叢後。「放心放心,我這鐵打的身子,何曾病餅。」
「又在吹噓。」鐘傅搖頭笑道。「對了,你還沒跟我說昨晚怎麼會失手?」
「說到這個我就一肚子火!」官朝海氣呼呼地開始將昨夜意外失手的始末說了一遍,不忘對那災星的惡行加油添醋一番。「總而言之,真是倒楣透了!下次別再讓我遇見那個災星!」
「慢點,你說──那個黑衣賊身上帶有一股木樨香?」
「是呀,和他過招的時候就隱約聞到了。」官朝海說著,恍然大悟。「難怪我的馬會不听話了,都是那家伙身上的香味害的!」
「木樨香……」鐘傅低喃,匆地朝她一笑。「你昨晚遇見俠盜桂花賊了。」
綠林中,勁風起,漫天竹葉紛飛亂舞,只見一名藍衣男子手舞飛鉤、足掃落葉,飛快地穿梭在竹林中,燕子一般輕盈俐落。
忽然一道黑影竄出,手持竹棍向藍衣人襲來。藍衣人飛鉤入手,左腳一踢,便勾起地上竹枝,與其對戰。
只見黑衣老者棍法古怪、高深莫測;藍衣人卻是舞竹似揮毫,式式勁捷卻又行雲流水。兩人旗鼓相當,對招幾個回合仍難分高下,直到黑衣老者趁著短兵相接之際,匆地伸手朝藍衣人腰間一模!
藍衣人一愣,正要擲出飛鉤自黑衣老者手中奪回被盜走的布囊,卻遭他竹棍一掃下盤,慌忙穩住重心之際,黑衣老者的竹棍已架上他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