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雀緩步走著,始終低頭看著地上的石子,頰邊卻忽然泛起薄薄一層酡紅。
「干什麼告訴你?又不關你的事。」
「可是你年紀也不小了吧?再這麼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我幫你介紹吧。我人脈廣,識得不少富豪公子——喔,對了,你最討厭紈褲子弟的嘛。不要緊,我還認識幾位才子,人品端正、學富五車,又會作詩作詞的,你一定喜歡。」
「你這個人怎麼搞的?都說了不關你的事了,你還猛出什麼餿主意。還有啊,誰說我喜歡才子了?講話文縐縐的,听都听不懂。」
「才子也看不入眼?莫非你中意的是農家子弟?」
「我、我又什麼時候說我中意的是農家子弟了!」幾個路人听見他倆的對話,紛紛低語竊笑起來,惹得寶雀心里一把火直燒到臉上來。「這位公子,請你不要亂說話好不好?你又不是我的誰,干什麼這麼愛管閑事!一個大男人羅哩羅唆、管東管西的,活像個媒婆似的!」
「我像媒婆?這位姑娘,你眼楮長到哪里去了?我白樂天堂堂七尺男兒漢,就算稱不上俊美無儔,好歹也是玉樹臨風,怎麼能跟那些嘴角長痣、舌長三寸不爛的媒婆相比!」心里雖氣,但一想到那對荷包,火氣就化為嘆息了。「算了,真是好心沒好報。你以為我愛多管閑事嗎?你這家伙啊,老是說沒兩句話、搞不清楚狀況就先發火,一個姑娘家這麼急躁又莽撞,你不怕嫁不出去,我都替你擔心。」
「什麼?!我嫁不出去?你——」寶雀才激動得要反駁,白樂天卻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臂膀,將她往後用力一拉——
「小心!」一輛載滿了冬瓜的推車忽然急急從旁沖了過來,只差一點就撞到了寶雀。白樂天一手緊抓著驚魂未定的寶雀,嘴里質問推車的漢子︰「你怎麼推車的?!沒看到有人站在這兒嗎?萬一撞到了——」
「咦!又是你們兩個啊?」推車的漢子一認清了白樂天的模樣便叫道。寶雀愣著,認出他竟是前些天在市集里把他們這對妨礙別人做生意的「小兩口」給趕開的冬瓜漢子。「我怎麼會沒看到你們站在這兒?我推著車趕著去市集,遠遠的就叫喚著要你們快閃開,是你們自己充耳不聞。這大街上車水馬龍的,你們小兩口站在街中央擋路,還敢怪我?幸好我閃得快!」
「這位大伯,我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你別叫咱們……」
「小兩口又吵架啦?你們也真怪,要吵架不躲在屋子里吵,偏要跑到大街上來吵。」漢子把歪斜了的冬瓜重新堆好,語重心長的勸道︰「夫妻吵吵嘴在所難免,但可千萬別真傷了和氣。還是那句話,床頭吵床尾合,吵完了就回家去吧。」
黃寶雀和白樂天再度窘紅了臉,只能無言地目送那漢子離去。漢子推著車走了幾步,又轉頭提醒了寶雀一聲︰「你掉了一包東西在地上,別忘了撿起來。」
寶雀低頭一看。「啊,是你剛才扔出來的布袋,我收著就忘了。」
「這麼摔來摔去的,豈不都碎了。」白樂天接過布袋,臉上有些可恨,但隨即又笑道︰「沒關系,下回我再買一袋給你吧,這袋扔了吧。」
「慢點。這是給我的?」寶雀連忙從他手里把那袋子東西搶了回來,小心翼翼的打開來看——「玫瑰甜糕?」
「是啊,上回我把玫瑰甜糕吃光了,你氣得要命,我不是答應要買一整袋送給你當補償嗎?喏,這不就是你得洗十個碗才吃得到一塊的玫瑰甜糕嗎?」
他的確說過要送她玫瑰甜糕,只是她都忘了啊。她當他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竟然還記得,而且履行了承諾……寶雀愣愣的想著,心中微微一動。
「可惜都碎了,我應該用盒子好好裝著才對。扔了吧,下回我再送你。」
「不要!」寶雀連忙抱緊了布袋,感覺到幾塊玫瑰甜糕又碎在她懷里。「碎了有什麼關系?還是能吃的嘛,扔掉太可惜了。你送我就是我的了,我不許你踫它。」
白樂天瞧她那副珍惜的模樣,眸里的笑意更濃了。「這樣啊……那就依你吧。」
玫瑰的甜蜜香氣彌漫在她胸懷,惹得寶雀心頭又是一陣怦然。
這個白樂天老是在前一刻把她氣得半死,下一刻卻又讓她驚喜萬分。雖然覺得矛盾,卻也抑不住那在她心頭悄悄蔓延開的感覺——又香又甜,軟綿綿。
「剛剛還在生氣,見了幾塊玫瑰甜糕就開心了,跟個孩子一樣。我知道了,以後只要你生氣時,我就拿一籃子玫瑰甜糕給你就好,你這家伙還真好打發。」
「哼……玫瑰甜糕的好,你們這種滿身銅臭的富商哪里會懂啊。」
白樂天笑了,心中莫名的得意起來。
「喂,關於剛才的問題,我真的只是出於關心。你我既然要共同參賽,咱們就是夥伴了,就是朋友了,我關心朋友的終身大事,也不能算是搶媒婆飯碗吧?」
中意的人嗎……腦海中的人影始終是模糊的,倘若套上眼前這張和煦笑臉的話呢?這張有的時候令她討厭、有的時候又令她喜歡的臉?「我中意的……」
他見她抬起了臉,光采晶瑩的圓眼與他相對,粉唇微啟,令他不禁屏息——
寶雀緊抱著玫瑰甜糕,正想把心里的感覺說出來,但出現在前方不遠處的身影令她分了心,月兌口喚道︰「啊,丁大人!」
白樂天一愣——丁大人?什麼丁大人?這是她的答案?
寶雀狼狽的從自己的一腔柔情里逃了出來,臉上動情的羞紅卻尚未褪去。她尷尬的朝白樂天一笑,然後朝正在前頭看告示的丁守竹跑去。白樂天愣住了,方才她臉上那抹羞怯甜美的笑意,是因為她嘴里喚的丁大人——丁守竹嗎?
「原來是黃姑娘。」丁守竹未著官服,一襲赭色衣袍卻依然掩不住他出眾的貴族氣息。他身旁的隨從始終只有那個老是陰沉著臉、彷佛是無聲的影子般的安鈺。主僕倆靜靜站在人群之中,依然顯眼。丁守竹瞧見朝他揮著手的寶雀,微笑道︰「你和白兄一起來看告示嗎?」
「是啊,朝廷舉辦織染大會的告示正式貼出來,當然要來看看。」
打從初次見面至今,寶雀始終對這個丁大人很有好感,溫文儒雅又彬彬有禮,不像那個白樂天動不動就笑她是笨蛋。可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了,她怎麼反而對白樂天有著更不一樣的感覺呢?不單只是好感,還更多了點熟悉與期待……真是莫名其妙。
伸手壓了壓自己紅熱的雙頰,寶雀對丁守竹笑道︰「呃,我看看,太後出什麼題目——咦!咦咦!十二面大屏風?」
「是啊,原本以為會是要做龍袍朝掛,結果竟是要做十二面連立大屏風。也好,屏風面廣,你更能好好發揮長才了。你看,來看告示的人那麼多,這場織染大會一定會盛況空前。」丁守竹朝寶雀笑道,沒注意到白樂天正偷偷打量著他。
是了,丁守竹那張臉的確是俊美得連男人見了都要心動,他與他自幼相識,從小到大看慣了,但寶雀怎能不為他的翩然俊雅心醉?她見了像丁守竹這般出眾人物,還是個官呢,那些巨商富賈、才子農夫,她自然都看不上了……
白樂天默默想著,忽然覺得那藏在他胸前的金色荷包變得沉重,壓得他的胸口悶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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