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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扣 第11頁

作者︰幸荷

只是,這樣步步為營、辛苦又孤獨的日子,他一個人……

一根五彩頭繩忽然從帳冊的最底頁掉了出來。衛尋英撿起它,拿在手中反覆端詳。是啊,他總是把這根流光當年送給他的五彩頭繩夾在帳冊里,五彩早褪了色,她給他的記憶卻還是鮮明的。那個說願意嫁他的蒼白小泵娘啊,沒想到如今她卻已經忘了他……蝴蝶扣,意義非凡,當年他毫不猶豫地把它塞進她手里時,他就明白的,即使該說清楚的話遲遲沒說出口,而這一遲竟然就是十個年頭……

「車遙遙,馬幢幢,君游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

衛尋英抬頭,仿佛听見園子里有人聲。怪哉,這三更半夜的……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很熟悉的音調啊,低低軟軟,像是孩子的聲音--

「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

衛尋英忍不住起身,推開房門往外走去。夜涼如水,月明星稀,園子里沒有半個人影,但那像是夢境里的小女孩的吟唱聲,卻緩慢悠然,綿綿飄進了他耳里。

「是我在夢游?還是那麼巧遇見了--」衛尋英頭頂一涼,對于鬼神之說他向來是寧可信其有的……

「車遙遙,馬幢幢,君游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衛尋英雙手合十,努力催眠著自己︰心無邪念,何懼之有?心無邪念--

循著聲音走過石子小徑,來到了造景池邊。隨著他的腳步走近了白石假山,反覆吟唱的聲音也忽然停止。

「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

衛尋英屏氣,凝神細听。「誰在那邊?」

好一陣安靜,假山後傳來了回應︰「是我。」

衛尋英一怔,走到了假山後面,果然看見了預料中的白色身影蹲坐在池水邊,單薄得有如鬼魅……咽下一口口水,抹去額邊那滴冷汗,他裝著再鎮定不過的聲音︰「你--怎麼在這里?」

任流光低頭,估算兩人間的距離,才又抬頭看向他。「醒了。」

「醒了?」衛尋英瞪她。「醒了不會想辦法繼續睡嗎?跑來這里干嘛?背詩?」

流光點頭,很用力地「嗯」了一聲,又緩緩解釋︰「因為你提醒了我會背這首爹教的詩,我真怕我一不小心又忘了,所以起來練習。」

「你這--笨蛋!三更半夜的,你跑來這里背詩?」衛尋英臉上有點惱意,他指指池子︰「你知不知道這水很深的?你對這園子里的路又不熟,晚上又黑,萬一走著走著不小心跌進池里,你以為誰听得到你喊救命啊?」

流光眼見這個總愛對她大呼小叫的男子向前靠近,朝她伸出手,她連忙往後退了幾步。

「喂!你過來啊!喂喂!不要再後退了,那麼想下水,你以為你是魚啊?」衛尋英好心想將她拉過來安全的地方,沒想到她卻把自己當作瘟神似的避之唯恐不及。衛尋英不禁火上心頭,不容分說立刻將她一把抓住、雙手一舉便將她抱到自己面前。

「放--」

「放放放,放手是吧?我知道啦!」哼,又是那副驚恐的表情。衛尋英心里有抹不痛快,但仍是在她安全落地後立刻松手,見她馬上往後退好幾步,退到了他觸踫不到的距離,才驚魂未定地轉身看他。「真搞不懂,你干嘛那麼怕我?干嘛跟人說話非要離那麼遠不可?我看起來像壞人嗎?我對你很凶嗎?」

是很凶哪……流光盯著他的臭臉。「你是壞人嗎?」

「我是壞人嗎?這種問題你也問得出口!枉費我那麼好心幫你贖身!」衛尋英吼著,心中氣極。

流光低了頭︰「我不知道,我分不出來。」

「分不出來,所以干脆把所有的人都當成壞人來看?」這家伙,小時候挨著他坐那麼近都不怕,什麼時候防人之心如此之重?

流光沉思了一會兒,緩緩點頭。「嗯。」

衛尋英瞪著她,實在拿她的慢吞吞沒轍。「你知不知道,你從小到大不但模樣沒變、聲音沒變,連你慢死人不償命的性子也沒變!」

流光看著他站在水邊,背著月光的身子氤著一圈霧,明明是那麼好看的一張臉,卻老是凶巴巴地瞪著自己。這感覺,真熟……「你以前認識我?」

「何止認識!」衛尋英一听見她提這檔子事就火冒三丈!

把她擄進街府已經十來天,頭一天她是又驚恐又忿怒,根本無法溝通,只好讓府中女僕雲娘照顧她。第五天,也許是雲娘的安撫起了作用,她總算是安靜多了,也放心多了,開始能吃能睡,卻還是怕他怕得要死。今天早上,好不容易她願意跟他同一張桌子上吃早飯,他已經習慣她離得老遠的距離︰勉強跟她聊幾句話,卻發現她將以前的生活種種忘得差不多了,包括他。

「你竟然敢把我給忘得一干二淨,虧我還像白痴一樣地在這里一直等你,真沒想到你這麼沒天良又沒義氣……」

流光听得挑高了眉,深黑的眸子睜得好大。「你等我干什麼?」

「等你回來啊!我們當初約好的,你說你會回來蘇州,回來還我蝴蝶扣,結果你讓我干等了多久?十年!整整十年!」衛尋英發現自己愈說愈火大,完全控制不了。哼哼,原來除了李子遙跟韓雍這兩個欠揍的家伙外,她也可以輕易讓自己火爆的脾氣原形畢露啊!

「啊?難道你就是那個送我蝴蝶扣的--脾氣很壞的男孩?」流光呆了呆,終于把塵封已久的回憶跟眼前的人影套在一起。「叫做衛--衛……」

「衛尋英!」原來他在她心里的份量輕到連名字都記不得。

「喔……原來叫做衛尋英,我記得了。」流光仔細端詳他許久。「可是,你長得好高了,好像大人啊。」

不要生氣、不要發怒,忍耐忍耐……衛尋英強忍住已經沖到嘴邊的怒吼,不相信他衛當家溫柔瀟灑的完美氣息會因為這個連腦子都慢半拍的女人蕩然無存。「十年了,我會吃會睡,當然也會長高長大,這種道理應該不用人教你也知道吧!」

流光听著,默默點頭。「難怪,你會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我就算死了再投胎都忘不了!誰教你以前老愛背那首詩給我听,天天背、月月背,背得我想不記得都難!」

「本來,我也忘記了,是那天你叫我背,才又想了起來……」流光看向水面上微微晃動的月影,掉進回憶里的神情看起來有些疲倦,又充滿眷戀。

「這十年來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打從你去陝西第四年就再也沒有你的消息。干什麼搞得音訊全無?又不是在躲債。」害他幾乎要以為她是不想回來嫁他才故意平空消失的!衛尋英老大不高興地發著牢騷,卻瞄到流光神色驟變,本來就蒼白的臉更掉了一層血色,他幾乎以為她要透明了。「喂,你干嘛?」

流光像是猛然驚醒,一臉茫然地看向他。

衛尋英看著她面色如鬼,深無止境的黑眸里空空洞洞的,像是神魂一下子抽離了身體。他有些擔心,往前跨了一步。「你這些年來過得怎麼樣?怎麼只剩下你?任大嬸跟你姊姊呢?你怎麼會一個人回來蘇州,還跑去妓院里當廚娘?你--」

「忘記了。」流光往後退了兩步,短短三個字結束了他一連串的發問。「我……要回房去了。」不等衛尋英說話,她慢慢轉身,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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