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也是因為那衛當家給手下的待遇不好,才那麼容易被請走的吧?」美人小姐插嘴道。
小丫頭搖頭,噓道︰「听說那衛當家善于經營,待手下雖然嚴格,但是賞罰分明,沒人不服的!況且他愛惜人才,絕不會虧待他的好廚子。誰不知道衛當家是個永遠滿臉帶笑的美人兒……對不起,我是說美男子。會去宛在軒吃茶的人們,一半是迷上了那兒的美食,一半是迷上了衛當家的風采!」
「此言甚是!曾經有一次,許大鴻邀我到宛在軒用膳,衛當家從櫃台後走來與客人們打招呼,我一瞧見他那笑啊,竟然有些發愣起來!直到他替我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手絹,遞到我面前,我才猛然驚醒!忙回頭看許大鴻,去!他還一臉垂涎地痴望著衛當家呢!」美人小姐說著,心頭不禁有些不是滋味。「衛當家名列蘇城三大美男子之首,真是名不虛傳。」
「娟妹,許大鴻什麼時候約你到宛在軒用膳?我怎麼都不知道?」子公子又是一臉痴情的心傷。
「干什麼讓你知道?難不成還要經過你同意啊?」
「沒有這麼夸張吧?連男人都心動?」老實的店家老板有點無法接受。「那不是挺不正常嗎?」
「唉,這算什麼?誰不知道蘇州三大美男子個個都有些怪異,為首的衛當家貌勝潘安不說,偏他又不近,不知道是不是身子有問題?第二個小李爺更奇,偏愛病女的怪癖竟然還帶動了潮流。最後一個韓爺,大家都說他有嚴重的戀兄情結,也許他與那衛當家之間啊……」
話題被扯遠了,小傻只好低頭繼續喝她的菊花茶。慢慢吹著淡黃色茶水上不斷飄升的白氣,小傻閉起眼,腦海里飄出了一些模糊的記億。
姓衛呢……只上了兩年學堂,她會寫的字並不多,「衛」這個字卻是她第一個會寫的字。那時候只覺得他的名字筆劃真多,難寫又難記。自己的名字就好寫多了,任流光,每個字都不超過九劃。
她忘記了,他曾經跟她說過他們家里是開茶館的嗎?他老愛吹捧自己家里多有錢,她卻懷疑,既然這麼有錢,干嘛每個月都跑來她們攤子上吃這十文錢一碗的竹筍粥,和那免錢供應的現煮菊花茶?
身體猛然顫抖了一下,她忙睜開眼環顧四周,確定自己是眾人中最不起眼的一個,才又放心地噓口氣。伸手模模懷中包袱,剛剛換下來的紅綢軟衫整齊收在里面,正好覆蓋住了蝴蝶扣。
回來蘇州,才沒多久啊,但這城里的一景一物、周遭人們的一言一語,竟不斷觸踫到她封鎖已久的內心深處。記憶如流水,被一點一點釋放出來,教她懷念,又惶恐。想起了跟著娘與姊姊賣粥的日子,想起了那個送她蝴蝶扣的臭臉小爺,想起了第一天上學堂學拿筆;就是想不起……
「姑娘,你要結帳了嗎?」
店家老板的笑臉忽然近在眼前,她嚇了一大跳!猛地起身躲避,倒退三尺遠。
發覺自己動作未免太夸張,不只店家老板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連方才那美人小姐與余公子等人都回頭看她。她臉一紅,咳了聲︰「嗯!結帳,多少?」
覺得自己遭人嫌棄的店家老板模模臉,尷尬地笑︰「一共是一百錢。」
「啊--」糟糕,剛剛逃出來時太慌張,匆匆忙忙躲進這家小陛子,忘記自己身無分文。她臉更紅了,只好壓低了聲音︰「老板,請問這附近有當鋪嗎?」
「當鋪?有!棒壁那條街拐左彎第二條巷子進去就是間當鋪,姑娘,你要典當啊?」店家老板看著一身粗衣又渾身狼狽的她,心中已經猜到十之八九。「姑娘,我瞧你也不像是來吃霸王餐的,你是被偷了?還是被搶了?」
「不不不,我只是,忘了帶銀子。能不能請你替我把這件衣裳跟首飾,拿去典當?」她將剛才換下來的行頭一股腦兒都塞進老板手里。
「這麼多?當起來可能有好幾百兩耶。」老板翻看著那堆東西,口里嘖聲道。「咦?這不是蜜玉園的姑娘才有的玉墜子嗎?」老板手里拿出了那個上面刻著「蜜」字的玉墜,疑惑地問。
「啊?蜜玉園?」美人小姐一听,立刻尖了嗓子。「原來你是妓女啊?」
「不、我不是!」不好,店里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來了。看到有幾個男人輕浮地打量她,嘴臉逸出婬笑,她臉色大變,立刻抓起包袱往外逃。
「大哥,你別煩心,那老鴇不是說不管死活都要把那個叫小傻的廚娘給抓回蜜玉園嗎?她一個姑娘家能跑到哪里去,到時候你就--哎呀!小心!」
衛尋英原本正低頭慢行,心中兀自沉思,忽然听得韓雍驚呼一聲,他抬頭,還沒看清楚來者何人,兩個人就雙雙被猛烈沖擊的力道給撞倒在路邊!韓雍更是一頭栽進了路邊高高堆起的破簍子里!
「對、對不起!」她慌慌張張的,知道自己剛才撞到了兩個人,而且是男人--那抹氣味!她頭也不敢抬一下,立刻起身準備倉皇逃去。
「姑娘!我還沒找你錢呢!還有--你東西掉了!」店家老板手上拿著個璀璨瓔珞揮舞著,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之下更顯得金光四射。
衛尋英抬手遮住日光,眯眼看向他手里那塊瓔珞--
赤金瓖玉,光彩燦燦,五色彩蝶相追隨--
「好!我等你們回來!一定要回來喔!那……我給你一個--’
「你……你干嘛?娘說無功不受--」
「我不是要送你!這是個信物!用來確保你們會回來的信物。你收起來,才不會忘記答應過我的事情!听到沒有?這叫做蝴蝶扣,是我娘留下來的東西,我很寶貝它,你一定要趕快帶著它回來還給我!听到沒有?」
「蝴蝶扣?」衛尋英心里猛然一跳,見到那個瘦小身影狼狽地跑上前去一把奪走了他的蝴蝶扣,轉身就跑。「慢著!流--任流光?」
小傻聞聲,遲疑了幾秒,站住身,緩緩回頭看向喚住她的男子。
丙、果然是她嗎?十年了,他幾乎要忘記她的模樣了,只記得她那終日蒼白無血色的肌膚,勉強能說是她唯一的特征。「你--你叫做任流光,沒錯吧?」
小傻望著眼前這努力維持臉上表情平穩,但激動眼神卻背叛他的陌生男子,算了算兩人之間的距離……七步、八步、十步遠,好,可以了。「嗯。」
衛尋英強壓心中激動,努力告訴自己︰驗明正身、驗明正身,他一定要確定她就是那個任流光!「那你;-你會背那首詩嗎?你以前老愛背給我听的--」
詩?
心底有個封印又被解開了,某一部份記憶悄悄溜了出來。她早就忘記自己會背詩,而且是爹教她的詩啊……流光閉上眼,熟悉的詩句一串風似的滑進了腦海,她不自覺地慢慢開口︰「車遙遙,馬幢幢,君游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
「任流光!」衛尋英不等她背完,忽然往前大跨兩步,頓時讓兩人間十步遠的距離縮小到一根手指長的縫隙。他再也裝不了翩翩公子的模樣,不管這大街上有多少人正在看,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臂,臉貼近了她︰「你--終于回來了!」
「現在是什麼情況?她是誰?」在路人的好心幫助下,韓雍好不容易才從破簍子堆里爬起來,沒瞧見那已被流光塞回袖子里的蝴蝶扣。他看看一臉激動的衛尋英,再看看臉色蒼白到像是失血過度的陌生女子。「怎麼啦?大、大哥?你又在咬牙切齒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