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稱贊!你老愛美化我,教人心花怒放呢。」含笑的眼睫下,有著微微自嘲的落寞。
「少爺一定很想你。」她真希望他們能再度重逢。
他會不會記得她?她不知道,但要從心中根除那個曾經強行佔領她一切的男子的記憶,卻是要努力好久好久。
唉,她早知感情是沾不得的呀!瞧,眼下不就遭報應了,再也尋不回全然愉悅瀟灑的自在心。
他……不會再想到她這麼一個老喜歡忤逆他的女人了吧?
懊滿意的,曾經許下的心願,如今如願回到爹娘的身邊,雖然只能伴著黃土,但已該滿足。她打算這麼過的,所以必須再尋回失落的心,面對自己另一個起點的人生。
情呀!
愛呵!
終究會在歲月的流轉中,灰飛湮滅。
***
那日乍然得知樊悠閔仍活在人世間的消息,令景焰死寂的心起了希冀,胸中澎湃的情緒久久無法平復,渴望立即飛到她身邊。
然而他卻沒有立刻前去尋人,宿醉清醒後只是一肩擔起景家的重責大任,維持平素的運作。
他沒有拋下景太夫人,卻已經確切地明白自己渴望什麼、需要什麼,更有了最終的目標,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反而能安下心,默默地等待著。等待一個好時機的到來,等到他出現在樊悠閔面前時,可以帶給她真正平靜的生活時,那才是雙方渴望的未來。
簡單的生活是幸福的,有知心人相伴,朝朝暮暮,或許才是人們內心深處渴求的念頭。汲汲于名利,奔走為錢財,都如鏡花水月,等到驀然回苜時,終究發現生命已成空。
一年過去,四季變換,景焰仍滿懷信心,相信樊悠閔仍會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到來,給她更長遠的未來,
「少爺,大事不好了!」景福慌慌張張地奔人書齋。
「發生什麼事?」景焰依舊埋首帳冊中。
「太夫人……」他喘著氣,「太夫人她……」
「女乃女乃?」他抬起頭,眼神變得銳利,「快說。」
「太夫人已經快不行了。」景福終于順過氣來,「她請你過去,說有最後的心願要交代。」
語音未畢,景焰已經奔出去,轉眼間不見人影。
***
「女乃女乃,你還好嗎?」握著那只干癟的手,景焰坐在床頭。
「你來啦。」景太夫人皺在一起的五官展現虛弱的笑意,「好孩子,終于無法硬下心不理睬,還是來啦……咳……」
語未畢,猛地一陣干咳,弱小的身子顫抖著。
輕輕地拍打她的背,期望能替她減緩痛苦,景焰安慰道︰我立刻請大夫,別說話。」
「沒用的,我自己清楚得緊。」
打從樊悠閔中毒的那刻開始,那雙無辜的眼神烙印在心底,她終于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居然讓魔性入侵心中,做出這種天理難容的事。
染血的雙手讓她再也抬不起頭,也從那天開始,向來身強體健的她病重在床,什麼都無法處理。只能終日倒臥在床榻,念誦著佛經,期能減輕深重的罪孽。
雖然樊悠閔的魂魄從未前來催討公平,但她怎禁得起良心的苛責。再多的補救也回天乏術,惟一等待的,是上天派來擒拿的黑白無常,將她打人黑暗的地獄中,永世受到懲罰。
是時候了,這些日子的警兆告訴她,解月兌終將到來,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的時刻已在眼前。
她還有好多話要說,要仔細地告訴景焰,千萬別重蹈復轍。
「女乃女乃……」
她顫巍巍地舉起手,「別打斷,靜靜地听著,或許我也沒機會再說。這些日子以來我常夢見死去的老伴,他滿臉不悅,害我的心發慌。」她又咳了雨聲,「我急急地發問,這數十年來為景家做牛做馬,到底哪里出了岔,惹他心煩。可他從來不說話,只用那雙眼楮瞅著我,好久好久……」
「女乃女乃,先喝點水吧。」他將溫熱的水杯送近濕潤干咳的唇瓣。
憐憫的眼神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喝著水,大夫曾經提出警告,眼前身形畏縮的老婦人已是風燭殘年,再珍貴的藥材也無濟于事,該有心理準備,最壞的結果即將到來。
他懂,所以只要她想說的話,就讓她全數吐露,不帶任何遺憾地回到永眠的地底。
「你是個好孩子呀。」景老太太露出感傷的笑容,「打小就值得我期待,替景家未來綻放光彩。可惜,我大約見不到那種情景。老伴昨夜終于開了口,出乎意料之外,他並沒有對我的所做所為有所責難,只告訴我一句話,‘辛苦了’。他的體諒更顯示出我的自私自利,能挽回嗎?不,已經太遲了。我的雙手已經不再干淨,我的心也變得齷齪。」她的老眼泛出淚光,「如今我知道我錯了,卻也將所有的苦果全留給你,真是萬分地對不住。但女乃女乃是真心希望你的未來能發光發亮……焰兒,你能原諒我嗎?」
無言以對,此情此景他能什麼讓她寬心,平靜地赴黃泉呢?
此時,原不原諒都已經無法彌補。
得不到答案,景太夫人呼吸顯得急促,聲音也變得微弱︰「焰兒,你心里還怪女乃女乃嗎?沒錯,過去種種都是我的不對,但那都是希望你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順利地功成名就。求求你,就原諒我這個老太婆,別讓老太婆走了還心存牽掛,永遠無盡期。」
「原不原諒已經不重要,事情已經過去。女乃女乃,很難說不怪你,畢竟是你的一時迷失,錯下毒手才造成悠閔的傷害。但你為景家的付出,相信列祖列宗都明白。是景焰虧欠你太多,沒能達成你的心願,也傷害了大家。」景焰別過頭,「如果能重來,你還執迷于虛名功利嗎?」
「唉……」她閉上眼,淚珠從眼角緩緩流出,「只要你能得到幸福,什麼都無所謂,粗茶淡飯也是一天,和樂融融才是根本。我真希望自己能早點參透其中的道理,也不用繞這麼大的圈子後,才醒覺到原來幸福就在眼前,是我自己盲目到無法看見,連累你跟著受苦。」
「那……悠閔呢?」他屏住氣息地問。
「她是個可憐的女子,景家……不,是我對不起她。」景太夫人突然用力地捉住他的手,「這樣吧,快把她的牌位迎回景家,這是我如今惟一所能做的,別讓她成了無主孤魂,鎮日在天地間游蕩,找不到依歸。焰兒,答應女乃女乃,你該做得到吧。」
到生命的終點,她也能體會到,平凡的幸福才是惟一能給孫兒的禮物,雖然太遲了,但希望有點用。
「如果女乃女乃沒有意見,我會娶她進門。」他松口問道。
「好,好極了,終究是天定的姻緣,誰也拆不散,無論生與死,她都該是景家人。早知天命難違,我該順天而行,絕非逆天而亡。」點點頭,像滿意于他的答案,又似放下心上最大的石頭,景太夫人終于安心地閹上眼,「焰兒,你是個體貼的好孩子,不枉我的疼愛。最後還有一件事,千萬記得把日晰夫妻找回來,替我做些補償。」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景太夫人掛念的還有那個長久以來替景家辛苦工作的孫子,有生之年造成的虧欠,就盼景焰能替她多做些功德,也好對景家列祖列宗有個交代。
他握緊她的手,「我會的。」
又是一陣急咳,她咳得連眼楮都暴突。
在孫兒的陪伴下,景太夫人終于咽下最後一口氣,帶著釋然的笑容。
***
時光荏苒,歲月輪轉,除了四季的景色變化外,在那個平靜的小村莊中,有些事情在默默蘊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