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先生,在你嘀咕前,我們是不是先該算一下帳!」任媽媽眼珠子在地板上溜了數圈,辨別出地上殘渣原貌,聲音頓時下降好幾度,「瞧瞧你毀去的,石決明三錢,珍珠母三錢,代赭石五錢……」
「呃……老婆,妳站了一天,一定累了,我幫妳捶背,要不要喝茶?我幫妳泡。」任爸爸殷勤的開口喚「老婆」,期望能減緩刑罰……還是,干跪別罰了。
可惜任媽媽的表情變也沒變過,完全一副沒得商量,親夫妻還是得明算帳!
江湖道館是幢兩層樓高的和式建築,藍灰色屋瓦和種滿周邊的黃色雛菊,有種鮮明的諧和感,在兩片方方正正仿古的木門板上,橫掛一個大大匾額,上頭刻著蒼勁有力的兩個字︰江湖。
才一靠近武館敞開的大門,任盈盈就听見中氣十足的呼喝聲從里面傳來,氣勢聲如此洪亮,她不禁好奇,里面正在授課的師傅是怎樣厲害的人,竟然第一天開課就有如此人氣。
張女乃女乃提過,這位館主的來頭不小,據聞跆拳道,合氣道、柔道、劍道,都是他擅長的項目,道館里的學徒管他叫大師傅。
會被尊稱個「大」字,想來應該是位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吧!
任盈盈腳踏碎石鋪成的蜿蜒小道,穿過從正門到玄關的素雅小庭院,停在小型木階前,她躊躇著,考慮自己要不要跨過階梯進入道館里。
她的探頭探腦很快的便引起注意,有人走向她,任盈盈揚起笑容,
「妳好,我是任寶堂的人,替館主送藥材來。」
走向任盈盈的是一身素白柔道服,模樣看起來約莫十八、九歲上下的年輕女子,她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任寶堂?奇怪,我沒听說有要送東西過來啊!」
「這點我不清楚,可能是館主直接與我母親聯絡。」任盈盈盡責把藥箱交給對方。
女子接過散發濃烈中藥味的紙箱,嘴里仍是呢喃,「怪了,師兄為什麼都沒跟我提過?他身體有不舒服嗎?我怎麼不知道。」
任盈盈離開前,不忘母親的交代。
「里頭的藥材已分包裝好,每包以三碗水煎煮成一碗來服用,一天早、中、晚各服一帖,還有,喝完藥後記得一個小時內不可以吃含有刺激性……」
「等等!」女子皺皺眉,一臉無法進入狀況,「妳說得好復雜,還是妳親自跟館主說好了。」
任盈盈想想也是,走回門口和辛苦的司機--她的老弟,交代一聲,再尾隨武館女子,沿著道館內的地板長廊直走。
「喝!」
「哈!」
「吼!」
越是往里面走,越可以听見一陣陣洪亮的嘶吼,可惜無論她如何張大眼楮,就是沒辦法見著位于道館中央的練習場,因為全讓一扇扇木門木窗給擋住了。
一會兒,道館女子帶她進入一間布置簡單清爽的和式房間。
「請在這邊稍等,我師兄……我是說,館主正在上課,十分鐘後有個休息時間,我會請他過來。」
任盈盈頷首道謝,便乖乖學著日本人屈膝跪坐等待。
然後,三分鐘過去,她已經將五坪大小的空間看了來回不下十遍,最後,兩顆黑眼珠黏回身側那扇可以對拉的和式門上。
好無聊,她好無聊喲!好好奇,她好好奇呀!可以吧?她可以偷偷拉開那扇門偷瞄一眼吧!
于是,在好奇心驅使下,她半趴著身爬了過去,輕輕拉開其中一扇門,立即眸光一亮,一個可以踏入的和式庭院落入眼底。
小小庭院的面積雖不大,但一片翠綠盎然的小竹園,角落還布置一個生苔的小水池,成功營造出沉穩的感覺。
這里的主人真懂得修身養性,看來,她得重新估算這位大師傅的年紀。嗯,五十五,不對,六十五,嗯,說不定七十都有可能了。
就在她一個勁地沉思時,身後突然傳來沉穩有力的聲音。
「對不起,听我師妹說,這位小姐有東西要給我。」
身子一僵,任盈盈發現自己偷看人家的院子被抓包了,而且還是以很丑的姿勢,她就像只狗一樣趴著,還不禮貌地面對主人,這下可把任寶堂的臉都丟光了。
她趕緊跪坐起身,懊惱地扯正衣服,卻听見身後似有低低的笑聲,這下她覺得更糗了。
足音踏在榻榻米上,任盈盈知道對方進來了,深吸口氣,她快速回身,並把桌上的藥箱推向對方,「我替任寶堂送來你的……」
聲音一凝,當她終于見到「老」師傅的容貌時,當下像是吞了啞藥,發不出任何聲音。
對方的訝異不亞于她,他只知道有位小姐送東西給他,卻不知道是誰。
長達一分鐘的寂靜,唯一听見的聲音,就只有乘滿水的竹子撞擊在碎石堆砌的池沿上發出的清脆叩叩聲。
「盈盈!」
低低沉沉,略帶沙啞的嗓音壓抑著激動和難以想象的興奮。
六年後,任盈盈和令武中,終于再次見面了。
忍住想擁住她的沖動,令武中默默探出手,想模模眼前這個仿如虛幻的人兒,確定他不是在作夢。
「盈盈,他們終于肯讓妳見我了。」
這聲低喃任盈盈並沒有听見,滿腦子淨空的她,根本裝不下任何聲音,直至粉頰被粗糙的指月復刷過,她才猛然驚醒,下意識往後挪了挪身,避開他的接觸。
令武中的眼神一暗,手法怯的擺回膝上。
「你……」她潤了潤喉,壓抑住乍見到他的驚訝和慌亂,「你是這家道館的館主?」
任盈盈見對方如小孩般乖乖蹲坐在那里點點頭,她豁然有了領悟。
老爸老媽一定早就知道他的存在,才會這麼怪里怪氣。
再見到他,老實說,任盈盈並不知道該用什麼反應面對他。
罵他?她想不到什麼罵人的字眼。
拿東西丟他?這屋里除了那箱藥外,好像也沒東西可以扔。
抱住他?自己應該沒那麼花痴。
「這箱中藥材是我媽要我給你的,還要我轉告你,藥記得每日分三次服用。」她冷靜的說。都過了這麼多年,再去探究他離開的原因已經不重要了,看來他過得挺不錯,這樣也好,現在,他只是她一個舊同學而已。
「記得三碗水煮成一碗就好,還有,喝完藥不要馬上吃刺激性食物……」
「盈盈!」他低吼,一掌推開擋在兩人間的紙箱,不讓她繼續說下去,「妳還在生氣嗎?」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聳聳肩道︰「我生什麼氣?生氣你讓我坐在這邊等了十分鐘,哦∼∼不,我怎麼會因為這個生氣。」生氣這種東西實在太傷身了,等了他一年仍無任何訊息,她早就學著別再想他和等他。
忽略那抹拚命投向自己的視線,任盈盈把目光對向那一塊竹林,難以將這家伙急烈的性子和這里的寧靜、沉穩畫上等號。
「如果你對這些中藥還有什麼問題,就打電話到任寶堂來問。」她淡淡的說,緩緩起身。老弟還在太陽底下等著她回去呢!
「妳要去哪里?」長臂一伸,他準確抓住起身欲離開的她。
「東西已經送到你手上,我當然要回去了。」
腕上的灼熱感讓她極度不自在,彷佛心里頭有種感覺又要跳出來,任盈盈一雙明眸用力瞪著他,眼底清楚寫著「快放開」,可是大掌的主人不肯松手。
「不要走。」
令武中近似懇求的開口,手勁卻與口氣相反,更加霸道的箝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