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就當她不識風雲險惡,可是人生--「也不用這麼悲觀啊!一開始就認為自己得不到那些美好的事物而不去追求,那最後當然就得不到啊。」
「是是是,承蒙蘇大師訓示,小的銘記于心。」他就是看她的天真無畏不順眼,忍不住又用話刺她。
但,既然如此,為什麼他又會願意讓她靠近?
他對她存著是怎樣的想法,竟連他自己也混淆了。
「喂,我的話讓你听了不高興,你就直說,不要這樣拐彎抹角挖苦我。」
她的抱怨引回他的注意,但他也只是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便決定與他的工作奮斗要緊,別把時間精神浪費在與她拾杠上頭。
他將注意力又轉回他面前待修的機車上,蘇曼真只好識相地噤口。
可沒過多久,她又耐不住寂寞地開口︰「你做這個工作快樂嗎?」
「問這麼多干嘛?」
「我想知道嘛!」她蹲到他面前,直視著他的眼楮。
她的晶燦大眼,是純真無偽的清澈,似乎會蠱惑人心。
看進她的眼底,他不自覺地吐出︰「我很喜歡摩托車。」
正確地說,他很喜歡騎摩托車,享受那種競速的快感。在答應阿嬤不再騎車比賽之後,來機車行當學徒,跟他最喜歡的摩托車接觸,是他的慰藉。
「更精準地來說,你喜歡騎車的快感?」如扇的睫搧動著。
風丞揚只笑不語。他沒想到她能抓到他這般的心思。
這讓他想起那天他們在淡金公路上,他們遙望著遠方的海,而她訴說著乘車的感覺。那時,他的心被微微觸動,彷佛遇上了知音。
終于等到了,有這麼一個人可以與他一起分享他的快樂。
難道說,從那個時候起,就讓他對她的感覺起了些微變化?
他當時以為,他只是多了點耐心教她騎車,卻沒打算跟她有多余糾葛,例如她口口聲聲的朋友之類的。
「你為什麼喜歡呢?」她很確定他喜歡,她有強烈的感覺。而也只有這種時候,她覺得可以跟他心靈相通。
如果,平時他可以再平易近人一點,她或許可以了解他更多。
「喜歡需要有理由嗎?妳不也是單純地喜歡那樣的快感?」他反問。
不是!她會喜歡,是因為他載她的關系。因為有他,她便自然地產生安全感。所以,可以很安心,可以無憂無慮地享受那種飛翔的感覺。她不知道若是換成她自己騎,或是別人載她,她還能這麼享受嗎?
她也覺得他跟她會同樣喜歡那種感覺,一定不只是單純的喜歡,否則不會這麼執著。
「你一定是因為有一個刻骨銘心又難以抹滅的經歷讓你這麼喜歡摩托車。」她愈想愈堅信如此。
「妳這麼想知道?」他逼視她。他不解這突然升上來的感受,有個人想听他說話,他居然……不排斥,還有些期待?!他反常了嗎?
當然!「你能告訴我是最好的啦,要是不願意的話……我也不能強迫你啊!」再怎麼渴望知道,她仍是會尊重他想保有的隱私。
他幽幽舒口氣,神色轉為悠遠。「如果我爸媽沒有留下照片,我想我現在應該已經記不得他們的長相了。」
「咦?」怎麼突然轉到這個?不過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起他的父母。
願意跟她談起這些私密的話題,是不是表示他終于承認她這個朋友?
「小時候,我爸媽常騎著摩托車帶我四處兜風,那時候的印象一直留在我腦海里。」他陷入回憶。
他記得,爸爸那時騎的是很古老的打檔車,也就是現在所謂的街跑車。
有時爸爸會讓他坐在前面的油箱上,四、五歲的他會把手張得開開的,一邊鬼吼鬼叫,以為自己正在飛翔。媽媽老說這樣很危險,但他並不覺得,在爸爸的臂膀里,他很安全。所以,如果多了媽媽,她就會把他抱到她跟爸爸之間,他便成了他們兩個的夾心餅干。這樣也很好,媽媽身上有一種溫馨的香氣,他很愛聞,媽媽的懷抱又很柔軟,他們兩個一起靠在爸爸背後,很溫暖。
這些,是僅剩下的,他對爸媽的印象。
他在追求極速的同時,也在尋找關于爸媽的記憶。
那是一種既古老又遙遠,卻令人深深懷念的味道。
雖然,他知道他把油門催得再快,也無法再找回父母。
他們出事的那一晚,是要去喝喜酒。他感冒生病,他們不讓他跟,阿嬤自願留下來照顧他。他看著他們的車子揚塵而去,然後他哭著睡著了,夢中爸媽騎著車子在前面,他在後面怎麼追也追不上……
所以說,他是為了尋找父母的印記?蘇曼真心想。
他思親的神情,讓她不禁動容。
突然間,她懂了。她好象看見了他的心,她清清楚楚地明白他的執著、他的想望,她更……為他心疼。
不知道小小的他,是否曾經蹲在門外苦苦等待、殷殷期盼,父母騎著摩托車回家,然後下車來把他高高抱起,告訴他,他們回來了……
不過,奇怪。親人死于摩托車意外,通常家屬多多少少會恐懼或憎恨摩托車,像阿嬤就是,雖沒完全禁止他騎,卻很害怕他發生同樣的意外,可是他卻反常……
不!蘇曼真甩甩頭。
對他而言,在摩托車上找到對父母的回憶、慰藉,遠大于父母死于摩托車意外的恐懼和傷害。也或許那時候的他還小,對父母的死因很模糊。
那麼,阿嬤要求他別再騎快車,無疑是關上了他回憶父母的大門。
她看向他,發覺他也深思似地看著她。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只能吐出這樣的單音節。
「阿嬤不準我騎快車。」真奇怪,他突然想一古腦地告訴她一切。而這些深藏在他心里,從不為人知。
當阿嬤知道他那大筆獎金背後所代表的真相之後,她坐在藤椅上等著他,他永遠記得她那時的面無表情,卻是多麼淒厲、多麼絕然。
他似乎不曾看過阿嬤這樣,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他了解到,父母死後,阿嬤展現的堅強,是因為還要帶大他。
但這不表示,父母的死,她不傷心。
相反地,這再一次的打擊,把她好不容易愈痂的傷口又狠狠掰開,讓她痛不欲生。所以她絕對不讓悲劇再發生,讓她的傷口再裂第三次,否則她會崩潰!
所以,他承諾了誓言。不過為了不離開摩托車,他在當完兵之後,到本來就熟識的機車行老板店里當起學徒。
往事歷歷,一眨眼恍如隔世。
「妳這樣看著我干嘛?」當他從回憶回到現實時,就看見她一直目不轉楮地看著他,還該死的一副快哭的模樣!這是……同情他嗎?
蘇曼真眨眨眼。「我……」眨回自己飄遠的心思。「我看你……臉上黑黑的,好髒!」她硬是擠出取笑的表情。真讓這自尊特強的男人以為她是在同情他,那還得了?她還記得上回他說不需要她的憐憫時,他的表情有多冷漠。
「妳在笑我?」他氣呼呼,很捧場地。當然是因為他知道這是她閃避話題的伎倆,而他樂于配合她。「那妳也一起黑吧!」說完,他的黑魔爪往她臉上撲過去。
「哇!」蘇曼真連忙跳開,開始在機車行里玩起追逐游戲。
兩個人簡直玩瘋了,像是要一掃方才的感傷氣氛。
最後,蘇曼真粉女敕的小臉蛋終究抵擋不過魔爪的摧殘。就見她雙頰額頭都被油污侵略了,而風丞揚帶著征服者的笑容優哉游哉地回到自己的工作。
「你這個混蛋!」蘇曼真拿出化妝鏡。「呴!你變態啦!」看到自己的花容,她咬牙切齒地,在心中問候了風丞揚好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