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是萬惡的罪藪。
但在有些場合,它甚至比白天更喧鬧、更璀璨,更讓人流連忘返。
樂聲雷動、觥籌交錯,在高朋滿座,甚至可以稱得上擁擠的PUB里,正上演著一幕幕「我的黑夜比白天更來勁」的場景。
「喝、喝、喝,今天我們要……不……呃……不醉不……歸!」場中酒酣耳熱的禿頭男子提足中氣,勉強和四周的喧嘩聲打平。
「對,今天……不回家……」瘦皮猴似的年輕工讀生零零落落的調子,也慘遭滅頂在更有POWER的搖賓樂中。
「倒酒、倒酒,酒呢?沒了……服務生、服務生,再拿酒來……」另一位身材婀娜多姿的艷女挺著半露的胸脯,好不得意的吆喝著。
「對,拿酒……要多一點……呃……」身旁的人也立刻響應,打了個酒嗝,意識還算清醒的發現有個人影,便搖搖晃晃的站起身。
「美……美女,妳要去……去哪里?」他搖頭晃腦、口齒不清的說,絲毫沒發現焦距不定的人是自己。
「#%&*※……」
「什……麼?听不……不見!」他不顧一切的吼開了。
那位名叫美女或是代號美女,實際上也真的是名副其實的美女不客氣的以美目瞪了他一眼,她可沒興趣在此和他比誰是大聲公。
她低,以比平常稍高的音量向鄰座的人交代,「我喝多了……」
「好,我知道!」友人了解的點點頭,明白今晚的場面是難為她了。
那位美女很輕易地從友人的眼神中看到同情,她假裝不在意,隨意擺手後就轉身離去。
然後她走到化妝室,關上那道厚重的門,也相對地把震天價響的嘈雜聲阻隔在外。
靶謝老板的德政,這大概是全店最後的一塊「靜土」。
如廁完後,她慢條斯理的洗手、洗臉,然後怔怔的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里的影像誠實地反映出她姣好的臉龐上,明顯寫著濃濃的不快樂。
她搞不懂明明說是一醉解千愁,為何她都喝下兩罐啤酒,也稍有醉意了,可是她還是沮喪得要命。
她朝鏡中做了一個很美的微笑……下一秒鐘,微笑垮了,臉也黯淡了,她是何苦?何苦人前強顏歡笑、私下還折磨自己?
想著、想著,想到昨天她毫無預警地被交往一年的E君給甩了,眨了眨眼,卷翹的長睫上有了濕意……
「我們暫時分開……」他說。
「為什麼?」說她不訝異是騙人的,雖然不是第一次戀情不順,但這回的情形和前幾回略有不同。
曾經試著交往的幾任對象,早在認識之初,若是她覺得和身邊的姊妹淘或是朋友的朋友較速配,就會大方的將他們轉讓給有緣人,利人又利己。
可E君,他是她目前所認識的對象中,唯一和她交往最久也最穩定的一個,他卻……無緣無故先提分手。
「妳……覺得妳愛我嗎?」
愛他嗎?她實在無法理直氣壯的說是。
「……我們之間平淡得有如白開水……」
白開水?有過熱愛傷痕的人都知道,唯有淡如水的感情才會雋永流長,不是嗎?
「我真的覺得妳一點也不愛我……」
她不愛他?她不愛他嗎?她想她不是不愛他,她只是對男女交往謹慎小心,對感情保持理智,而還沒來得及愛上他罷了。
「我想……我們暫時分開一陣子……」
暫時分開?為什麼他不說實話,明明白白告訴她分手,清清楚楚告知他不會再回頭?
「我了解!」片刻後,她淡淡的說道。
雖然她可以大聲地對他說她也不希罕他,甚至問候他家的祖宗八代……但試了又試,她卻什麼負面的話也說不出口。
只能說她被「男女分手,絕不交惡」這句話荼毒太深,所以最後她和他平和地道再見。
唉!她真的好想談戀愛,也渴望結婚,為什麼始終找不著一個對的人?有時候她也會懷疑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但盡避談判過程平和,結果也算平和,她終究還是被甩的一方,是個失戀的人,本以為「情場失意、職場得意」,暫時沒了男友的牽絆,正好可以投入工作,好好在眾望所歸的職位上努力一番……
逞什麼強呢?明明「覬覦」很久的職位,最後升官的卻是一向看她不順眼的死對頭,她何苦還禁不起那女人的激,硬是死要面子的來參加對手的慶祝會,她真是自找苦吃……
砰地一聲巨響。
她身後的門突然被撞開,一條跌跌撞撞的身影慌亂地竄入其中一間廁所。
「嘔……嘔……」
她眉頭輕擰,不禁慎重的更正,這里不但不安靜,那噪音還刺耳得很,她輕呼出一口氣,翩然地走出去。
不經考慮,她直接往廚房方向走去,然後盡量在不打擾到任何人的情況下,慢慢的推開後門。
不過那咿咿呀呀聲還是引來不遠處一個洗碗工的注意,但那老嫗也僅是冷冷的瞥視她一眼,就繼續低頭做事。
想必是見多了為躲人、躲債或賴帳的不明人士在此處出入,所以早已練就一身事不關己、己不關心的漠視功夫。
但是別誤會──
她的情形略有不同,她之所以走「後門」,只不過是圖個方便,想抄近路回家去休息罷了。
才出後門,便有一陣涼風襲來,讓她活生生的打了個哆嗦。
抬頭一望,察覺今夜的天色怪異得緊,讓人吟詩作賦的主角沒出現,連星子也不見幾顆,夏夜里還吹著不尋常的冷風,真是讓人感到渾身戰栗!
包別提巷口那盞忽明忽滅的路燈,茍延殘喘地閃爍著。
丙然一陣火花夾雜著 哩啪啦響聲之後,它就真的壽終正寢,在一瞬間趨于黑暗,然後為整條闃靜到不行的巷子增添了幾許陰森詭譎。
驀地,不遠處的貓咪淒淒切切地哀號起來,一聲綿長、淒厲過一聲,好不駭人。
她摩挲著雙臂,決定早點走出這條好象看不到盡頭的巷子,這該是上上策。
才走了幾步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便由遠而近地傳來,然後剛才鬼叫的野貓發出一聲更為刺耳的長嘯後,縱身一跳,輕易地越過高牆,轉瞬間就不見蹤影。
這一定是個不好的警訊,她當機立斷就地找掩護,把自己藏身在一堆雜物之後。
才藏好身子的下一秒,原本還在視線外的混亂已迅速的移入這條寂寥到可怕的巷子,而且腳步聲很巧地在她藏身的附近停住。
帶頭追剿的老大一看到眼前是條死巷,口罩下的嘴角立刻揚起一抹殘忍的笑,「看來你今晚的好運用盡了。」
「那可不一定!」被追的人不畏不懼的也是嘴角微揚。
話聲方落,巷外又跑進來三個彪形大漢,手上全亮著槍,因為四下無人,已沒了顧忌的必要。
帶頭的老大也掏出腰際的短槍指向他,「祁少爺,我勸你好好和我們合作吧!」
「合作?是乖乖束手就擒吧!那也要你們有沒有真本事來說服我!」被四把槍指著的人居然還敢冷笑挑釁著。
「祁少爺,你最好聰明點,不要讓我在你身上做記號。」頭兒肅冷了臉。
「那就盡避來……」他不動聲色的觀察地形,準備在投出小型煙幕彈後,立刻循逃生路徑離去。
然後,他看到雜物堆後有一個人影……
而她,正看著他!
而她也看到他看著她。
不會吧?夜色這麼黑,她躲得如此隱密,他沒道理會看見她,她拚命告訴自己,可別草木皆兵到自己嚇自己。
不對!四目相對,他的眼神執著得緊……她嚇得趕快垂睫斂目,後背緊貼著牆,一手捂住嘴,一手貼在狂跳不定的心髒部位。